小玉的眼睛虽然睁开,但焦距涣散,仿佛蒙着一层水汽。
她迷茫地环顾西周,简陋的农舍地窖、跳跃的油灯光影、几张关切又陌生的脸(李部长、程教授、陈雪晴),最后视线又落回高兴那张混杂着狂喜、疲惫和血迹的脸上。
“延……安?柳树……村?”她重复着高兴的话,声音沙哑干涩,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家……?”
她眼中的困惑更深了,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极其陌生。
“对!我们安全了!你昏迷了很久……”
高兴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想紧紧拥抱她,又怕伤到她虚弱的身体。
“昏迷?”
小玉的眉头痛苦地蹙起,她试图抬起手,却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弯曲,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的目光扫过高兴紧握她的手,以及他手上染血的布条,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的心痛,
“你……受伤了?”
“我没事!小玉,你感觉怎么样?”高兴急切地问。
程教授迅速上前,拿出简易的听诊器:“小玉同志,别急,慢慢来。
你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他一边检查,一边观察小玉的瞳孔反应和意识状态。
李部长则警惕地听着外面愈发激烈的交火声,对夜莺低声道:“必须尽快带他们转移!这里守不了多久了!”
小玉似乎对外界的枪炮声充耳不闻,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飘忽不定:
“梦……里有好多地方……广州……茶馆……好大的火……爆炸……还有一个……很多灯的房间……有人叫我……林董事长?”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混乱地碰撞,
“还有……一个穿盔甲的女人……在打仗……血……好多血……”
她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小玉!别怕!都过去了!”高兴紧紧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
“不……不是过去……”
小玉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惊恐地看向虚空,“它们在……还在……在追我……黑色的……雾……”
她猛地抓紧高兴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高兴!快跑!它们来了!”
“是陈明远!他的意识攻击!”
程教授脸色凝重,“虽然被星尘印记击退,但残留的影响还在!小玉的意识还没完全稳定下来!”
“星尘……印记?”
小玉听到这个词,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这个动作让她稍微平静了一点,但眼中的混乱和恐惧并未完全消退。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李部长当机立断,“陈雪晴,夜莺!你们保护程教授、高兴和小玉从地窖的另一个出口走!我们断后!”
程教授迅速将“漱月”琴小心地包好背在身上。高兴抱起依旧虚弱、意识混乱的小玉。
小玉的身体轻飘飘的,她靠在高兴怀里,眼神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
“阿妈……阿妈在哪里?……琴谱……不能丢……”
通往村后山林的暗门被打开,一股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冷风灌了进来。
陈雪晴和夜莺率先冲出去侦察,确认安全后,示意他们跟上。
“坚持住,小玉,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高兴在她耳边低语,抱着她迅速钻入黑暗的密道。
身后,地窖入口处传来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和日语的嘶吼,显然主屋己经被攻破。
李部长和留下的战士用生命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在崎岖狭窄的密道中穿行,小玉的身体因为颠簸而痛苦地呻吟着。
她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借着陈雪晴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她看着高兴布满汗水和血污的下颌线,看着他坚毅而充满担忧的眼神。
“高兴……”她虚弱地唤他,“我……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
她努力地回忆,却只抓住一片混沌,“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在……广州?”
高兴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广州,却不记得他们相识的细节?
甚至……可能忘记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部分?
时空夹缝的创伤和意识冲击的后遗症,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是在广州,上下九,你的‘小家碧玉’茶馆。”
高兴压下心中的酸楚,尽量用平静温和的语气回答,“我……迷路了,进去讨杯茶喝,结果被你泡的茶惊艳到了。”
他选择了一个轻松的开头,试图唤醒她美好的记忆。
“茶馆……”
小玉的眼神亮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温暖,“对……茶馆……我家的……我爹……”
她想起了林啸天,脸上露出孺慕之情,但随即又被困惑取代,“可是……后来……打仗了?……我们……在这里?”
“是的,广州沦陷后,我们一起历经艰险,到了延安。”
高兴简单地回答,不敢提及太多细节刺激她。他感觉到小玉抓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
“一起……”
小玉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兴,“你……一首……陪着我?”
“一首。”
高兴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会是。”
小玉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份沉甸甸的承诺。一丝微弱的、近乎羞涩的暖意,终于冲散了她眼中一些恐惧和迷茫。
她把头轻轻靠回高兴的肩膀,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在努力梳理脑海中乱麻般的记忆。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月光。
他们走出了密道出口,置身于一片茂密的松林之中。山下柳树村的方向,火光冲天,枪声己经变得稀疏零落。
夜莺迅速联络了接应点。不久,几道黑影从林中闪出,是李部长安排的接应小队。
众人不敢停留,在接应队员的带领下,迅速向更深的山中转移。
在一处隐秘的山洞暂时安顿下来后,程教授立刻再次为小玉检查。
“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了,这是个奇迹!”
程教授松了口气,“但她的脑电波……依然很混乱。不同时间线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像打碎的镜子。”
他看向高兴,语气沉重,“她可能患上了严重的解离性障碍。记得一些事,忘记另一些事,甚至可能混淆身份和时空。恢复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受到强烈刺激。”
高兴坐在小玉身边,看着她因为疲惫和虚弱再次陷入昏睡(这次是正常的睡眠)。
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仍在与混乱的记忆搏斗。
他轻轻抚平她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她回来了,可她却“碎”了。
“苏阿姨最后的话,‘心’与‘血’唤醒‘星尘印记’……”
高兴低声问程教授,“这印记,到底是什么?它似乎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击退陈明远的意识。”
程教授拿出古籍,借着油灯的光仔细翻阅:“古籍记载极其晦涩。‘星尘印记’,据说是上古守护者与星辰签订的契约烙印,蕴含一丝宇宙本源之力。
它深藏在苏氏血脉最纯净的女性传承者心脉之中,是守护时空节点‘门’的最终钥匙。
唯有至诚至爱之心,甘愿牺牲奉献之血,方能在传承者危难之时将其唤醒,护其真灵不灭。”
他顿了顿,看着小玉,“小玉母亲说救她的关键在此,而非琴谱本身,恐怕是指这印记本身的力量,就是稳定她破碎意识的核心!
琴谱或许只是运用和引导这份力量的方法。”
“那现在印记被唤醒了,小玉为什么记忆还这么混乱?”陈雪晴问。
“印记只是保护了她的‘存在’不被时空乱流磨灭和邪念侵蚀,就像给她破碎的灵魂套上了一层坚固的护甲。”
程教授解释道,“但灵魂内部的创伤——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还需要她自己慢慢梳理和弥合。
这就像一个人受了重伤,保住了命,但伤口还需要时间愈合,功能还需要复健。外力……尤其是像陈明远那种邪恶的意念冲击,会严重干扰甚至破坏这个过程。”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小玉静养,避免任何刺激。”
李部长总结道,他的神色并不轻松,“但陈明远己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知道了‘漱月’和星尘印记。
他勾结日本人,势力庞大,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高兴默默握紧了小玉的手。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小玉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她还活着,还能回到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记忆可以慢慢找回来,伤痕可以慢慢抚平。他望着洞外沉沉的夜色和皎洁的明月,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守护她,带她回家,找回属于他们的完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