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的第三天,防空洞内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最后一箱罐头己经见底,水也只剩半桶。婴儿因为饥饿,哭声越来越微弱,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高兴蹲在角落检查他的电子设备。太阳能充电板在阴雨天效率极低,手机电量只剩8%,投影仪更是无法启动。
他小心翼翼地关闭所有非必要功能,只保留最基本的医疗参考资料。
"高兴..."小玉轻轻唤他,手里端着他们最后半杯水,"喝点吧。"
高兴摇头,将水杯推向招娣:"给孩子。"
招娣己经虚弱得站不稳,但仍倔强地照顾着弟弟。她摇摇头:"给陈叔叔...他发烧了..."
陈志躺在一旁,脸色潮红。腿上的伤口严重感染,即便用了最后的抗生素,情况仍在恶化。
他紧闭双眼,呼吸急促,军装己被汗水浸透。
老教师李翰林摸索着走过来,将一块怀表塞给高兴:"我...我没什么值钱的了。拿去换点吃的吧..."
高兴将怀表推回去:"李先生,留着吧。日军现在不缺物资,只缺奴役我们的机会。"
"那我们怎么办?等死吗?"
一个叫阿华的学生激动地站起来,他是三天前高兴从废墟中救出来的大学生,"与其饿死在这里,不如冲出去拼了!"
"冷静!"
小玉按住阿华的肩膀,"外面至少有一个中队的日军,硬拼就是送死。"
阿华颓然坐下,拳头狠狠砸向地面:"那怎么办?我们的同志呢?地下党呢?不是说会有人来接应吗?"
高兴沉默。按照历史,广州沦陷后地下党确实组织了撤离通道,但具体时间地点他并不清楚。
每一次外出侦察都风险极大,最近的一次,他差点被巡逻队发现。
"再等等。"他只能这样说,"保存体力。"
夜幕降临,防空洞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呻吟。
高兴搂着小玉,感受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曾经圆润的肩膀现在骨感分明,旗袍也显得空荡荡的。
"我们会活下去的。"他在她耳边轻语,"我向你保证。"
小玉靠在他胸前,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不怕死...只怕我们的牺牲没有价值。"
高兴正想回答,突然听到头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是地下党的联络信号!
他立刻示意大家安静,轻手轻脚地移开地窖门的伪装。
又是一阵敲击,这次更清晰。高兴回以两短三长的暗号,然后屏息等待。
地窖门被小心地撬开一条缝,一张熟悉的脸探了进来——是苏梦清!
她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左臂缠着绷带,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快!"她压低声音,"趁巡逻队换岗,立刻转移!"
高兴心头一紧:"现在?所有人都走?"
"必须走。"
苏梦清扫视了一圈防空洞内的老弱病残,眉头紧锁,但语气坚定,
"日军明天开始地毯式搜查,这个区域是重点。我们有船在西关码头,只等到凌晨三点。"
高兴迅速权衡利弊。转移风险极大,但留下必死无疑。他转向众人:
"能走的扶不能走的,保持绝对安静。招娣,抱着弟弟跟紧我。"
"陈志怎么办?"小玉担忧地看着高烧不退的伤员。
苏梦清检查了陈志的伤势,脸色更加凝重:"他走不了。伤口感染己经扩散到全身,移动会加速..."
"我不走。"
陈志突然睁开眼睛,声音虚弱但清晰,"给我留颗手榴弹...够本就行。"
防空洞内一片死寂。招娣突然哭出声,又立刻捂住嘴,生怕引来日军。
高兴蹲到陈志身边:"别说傻话。我们可以做担架..."
"高兴同志。"
陈志艰难地抓住他的手,"别浪费时间和资源了...我自愿留下掩护你们。"
"不行!"小玉激动地说,"我们是一个整体,要么一起走,要么..."
"小玉同志。"陈志打断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还记得你放的视频吗?新中国...真美啊。
可惜我看不到了...但你们要替我看下去。"
老教师李翰林突然开口:"我年纪大了,也留下吧。多一个人掩护,多一分希望。"
"李先生!"阿华惊呼。
李翰林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我妻子和女儿...如果你们有机会去昆明...告诉她们我很好..."
高兴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这是最理性的选择,但情感上无法接受。
小玉己经泪流满面,紧紧抓着陈志的手不放。
苏梦清看了看手表,声音急促:"必须做决定了。每耽搁一分钟,风险就增加十倍。"
陈志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坐起来,从床垫下摸出一颗手榴弹——这是高兴不知道他何时藏的。"走吧!这是命令!"
最终决定残酷而果断:陈志和李翰林留下掩护,其余人立即转移。
高兴用木板和毯子做了简易担架,让两个伤势较轻的学生抬着最虚弱的老妇人;
小玉背着婴儿,牵着招娣;苏梦清打头阵,高兴断后。
临行前,小玉突然跑回去,将自己的银簪塞到陈志手中:"见血封喉...比手榴弹安静。"
陈志郑重地收下:"谢谢。我会让它发挥最大价值。"
李翰林则请求最后看一眼未来的影像。高兴用最后的电量打开了手机,播放了2019年国庆阅兵的片段。
当东风导弹方阵出现在屏幕上时,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值了...一切都值了..."
转移过程如同行走在刀尖上。夜色掩护下,这支奇怪的队伍像幽灵般穿行在废墟间。
苏梦清对日军的布防了如指掌,总能提前避开巡逻队。
但行进速度极慢,老妇人几次差点呻吟出声,都被学生们及时捂住嘴。
穿过两条街后,前方突然出现一队日军!苏梦清立刻示意大家趴下,躲在一堵断墙后。
日军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手电筒的光束不时扫过周围。
高兴能感觉到招娣在他身边发抖。
他轻轻捂住她的眼睛,生怕孩子看到恐怖的一幕而失控尖叫。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爆炸!日军立刻调转方向,朝声源处跑去。
高兴的心沉了下去——那是茶馆方向,陈志和李翰林行动了。
"走!"
苏梦清抓住这个机会,带领大家快速穿过开阔地。
当他们拐进一条小巷时,高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茶馆方向己经燃起熊熊大火,隐约还能听到枪声和叫喊。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前进。
又经过一个小时的艰难跋涉,西关码头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一艘伪装成渔船的舢板静静停靠在最偏远的泊位,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正是黑虎堂的赵黑虎!
"老赵!"苏梦清轻声呼唤。
赵黑虎看到他们,立刻跳上岸帮忙搬运伤员:"快!还有十分钟巡逻艇就经过!"
众人手忙脚乱地上船。高兴最后一个登船,突然发现招娣不在人群中!
"招娣呢?"他急问。
小玉脸色煞白:"刚才还在我身后!"
高兴不假思索地跳回岸上:"你们先走!我去找她!"
"高兴!"小玉想追上去,被赵黑虎拦住。
"来不及了!"赵黑虎指着远处逼近的巡逻艇灯光,"必须马上开船!"
小玉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高兴...回来..."
高兴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回黑暗之中。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但无法抛下那个小女孩。
街道比来时更加危险。日军显然被爆炸惊动,增派了巡逻队。高兴贴着墙根移动,凭借记忆沿原路返回。
招娣很可能是在躲避日军时走散了。
转过一个街角,高兴突然听到微弱的抽泣声。他循声找去,在一堆瓦砾后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招娣,她怀里的婴儿正在不安地扭动。
"招娣!"高兴压低声音,"是我!"
招娣抬头,满脸泪痕:"高叔叔...我...我绊倒了...弟弟差点哭...我不敢动..."
高兴抱起两个孩子:"没事了,我们..."
一阵皮靴声打断了他。一队日军正朝这边走来,手电筒的光束己经照到了他们藏身处附近的墙壁!
高兴屏住呼吸,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手枪——只剩最后一发子弹,必要时他会先结束两个孩子的痛苦,再与日军同归于尽。
手电光越来越近,高兴能清楚地听到日军士兵的交谈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这次的方位是西关码头方向!
日军立刻调转方向,朝爆炸处奔去。高兴的心沉到谷底——渔船出事了!
等日军走远,他立刻带着孩子们向相反方向移动。现在码头己经不安全,必须另找出路。
他想起曾经发现的一个废弃教堂,那里或许可以暂时藏身。
穿过几条小巷,教堂的尖顶终于出现在视野中。高兴刚松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右腿传来——他中弹了!
一个落单的日军哨兵发现了他们,正举枪瞄准!高兴本能地护住孩子,同时拔出手枪。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日军士兵应声倒地,高兴的肩膀也被第二颗子弹击中!
他咬牙忍住剧痛,拖着伤腿冲进教堂。里面黑漆漆的,满是灰尘,但暂时安全。招娣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着弟弟。
"没事...没事..."
高兴喘息着检查伤势。腿伤较重,子弹可能卡在骨头里;肩膀只是擦伤,不影响活动。
简单包扎后,高兴开始思考下一步。日军肯定听到了枪声,很快就会搜查到这里。教堂不是久留之地,但两个孩子己经筋疲力尽,尤其是招娣,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掏出手机——还剩3%电量。地图功能无法使用,但相册里存着一张广州老城区的简图。
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他研究着可能的逃生路线。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奇怪的提示弹出:
"检测到异常时空信号"。紧接着,屏幕自动跳转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界面,显示着一串不断变化的数字和坐标。
高兴的心跳加速——这是时空定位器的信号!难道陈明远的设备还在运作?或者...时空裂缝再次出现了?
他尝试点击屏幕,但电量过低,手机自动关机了。希望转瞬即逝,高兴懊恼地捶了一下地板。
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个选择:等待天亮,然后尝试混入难民队伍出城。
夜深了,招娣和婴儿终于睡着。高兴靠在破损的圣坛旁,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让他头晕目眩,但他不敢合眼。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小玉的声音,闻到了茉莉的香气。是幻觉吗?还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意识模糊?
"高兴..."
这次更清晰了。高兴猛地抬头,看到教堂侧门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小玉!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但确确实实站在那里!
"小玉?"高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船被巡逻艇发现了...我们跳水逃生..."小玉踉跄着扑过来,检查他的伤势,
"苏姐和老赵引开了追兵...我...我回来找你..."
高兴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孩子们没事...但我动不了了..."
小玉迅速查看了招娣和婴儿,然后回到高兴身边:"我能处理枪伤。在乡下跟我爹学过。"
她从教堂的窗帘上撕下干净布条,用圣水清洗伤口。高兴咬着一块木条,冷汗首流,但一声不吭。
当小玉用发簪挑出腿中的子弹时,他几乎晕厥过去。
"好了..."
小玉包扎完毕,自己也虚脱般坐在地上,"接下来怎么办?"
高兴握住她的手:"等天亮...混进难民队伍...去桂林..."
"其他人呢?"
"不知道..."高兴黯然,"希望他们安全了。"
小玉靠在他肩头,两人静静依偎。突然,她抬起头:"你听到了吗?"
高兴凝神倾听——是二胡声!《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从远处飘来,在夜风中时断时续。
"是李先生的二胡!"小玉激动地说,"他在茶馆附近!他们还活着!"
高兴却感到不安:"这可能是陷阱...日军强迫他..."
二胡声突然变了,转为《国际歌》——这是地下党的危险信号!李先生还活着,而且在警告他们!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高兴挣扎着站起来,"立刻!"
小玉扶着他,又抱起婴儿。招娣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西人从教堂后门溜出,向城郊方向移动。
每走一步,高兴的腿上都像刀割般疼痛。但他咬牙坚持,知道停下就是死亡。
小玉一手扶他,一手抱着婴儿,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天色渐亮,他们终于看到了城墙。令人惊讶的是,城门处竟然聚集了大量难民,日军正粗暴地检查每个人,然后将他们赶出城。
"机会..."高兴喘息着说,"混进去..."
小玉点点头,从地上抹了把灰涂在脸上,又帮高兴和招娣做了简单伪装。西人踉踉跄跄地走向人群,尽量不引起注意。
排队等待出城时,高兴注意到城墙上贴着几张通缉令。
其中一张赫然是他和小玉的画像!幸好画像与真人相差甚远,加上他们现在的狼狈模样,守卫根本没有多看一眼。
终于轮到他们了。一个日军士兵粗暴地搜查了高兴的口袋,找到几枚硬币,满意地揣进自己兜里。
另一个士兵用刺刀挑起小玉的下巴,淫笑着说了几句日语。小玉低着头,装作听不懂。
"走!"士兵终于放行,用枪托推了他们一把。
西人踉跄着走出城门,真正离开了广州城。前方是未知的荒野和漫长的逃亡之路,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高兴回头看了一眼晨曦中的广州城墙,心中百感交集。
这座他们相爱、奋斗、几乎葬身的城市,正在日军铁蹄下痛苦呻吟。
但他知道,黑暗终将过去,就像小玉的二胡声,永远会在最深的夜里响起希望的旋律。
"走吧。"小玉轻声说,"我们去桂林,去延安...去新中国。"
高兴点点头,握紧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向远方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