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西十五分，林小玉站在"小家碧玉"奶茶店后门前，手指轻抚砖墙上几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那是1936年夏天，她练习骑自行车时刮出来的。八十年过去，这道伤痕依然在。
"来得挺早啊。"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明丽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钥匙串在指尖叮当作响，"让开点，别挡门。"
小玉侧身让路，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苏明丽今天画了浓妆，睫毛长得能扇风。
"入职手续还没办完，先用我的备用卡。"苏明丽甩过一张门禁卡，差点打到小玉的脸，"丢了赔五百。"
店内还黑着灯。小玉熟门熟路地摸向电闸位置——八十年前这里是油灯架——啪地一声点亮了整个空间。
"你怎么知道开关在哪？"苏明丽眯起眼睛，"那个位置很隐蔽。"
小玉心跳漏了半拍："昨天...看见陈昊开的。"
"陈昊陈昊，叫得真亲热。"苏明丽冷笑一声，把包重重摔在办公室桌上，"先去盘点库存，所有原料都要称重记录。一小时后来找我签字。"
小玉看着苏明丽扭进办公室的背影，松了口气。
她走向储藏室，路过主操作台时，手指不经意划过台面边缘——
那里应该有一道她和高兴一起刻的歪歪扭扭的"玉+兴"字样。
果然，指尖触到了熟悉的凹痕，只是被多层油漆覆盖得几乎看不见了。
储藏室里的景象让她皱起眉头。各种原料杂乱堆放，开封的奶粉袋随意用夹子夹着，水果没有按规定冷藏，糖罐上爬着几只蚂蚁。
"这要是在延安..."
小玉喃喃自语，想起当年在物资匮乏的根据地，她和同志们是如何精心保管每一片茶叶的。
她卷起袖子开始整理，按照原料特性分类摆放，贴上自制标签，还在易受潮的茶桶里放了几片她昨天特意买的竹炭。
"哇，这是谁收拾的？"一个小时后，陈昊瞪大眼睛站在储藏室门口，"太专业了吧？"
小玉正跪在地上擦拭最底层的架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基本卫生要求而己。"
"明丽姐从不管这些。"陈昊蹲下来帮忙，"她说总部只看销售额，卫生达标就行。"
小玉的手顿了一下："所以现在总部不注重产品质量了？"
"自从老董事长去世后，听说股东们都在争权夺利。"陈昊压低声音，"上个月还爆出用过期奶精的丑闻，微博热搜挂了一天呢。"
小玉胸口发闷。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茶道即人道，品茶如品人。"现在的"小家碧玉"，还是那个以茶品立身的品牌吗？
"林小玉！"苏明丽的尖叫声从前台传来，"盘点单呢？磨蹭什么！"
小玉递上详尽的盘点报告时，苏明丽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去把新品海报贴了，今天主打'芝士莓莓'。"
海报上，一杯粉红色饮品拍得，但小玉注意到配料表上排名第一的是"草莓风味酱"，真草莓含量少得可怜。
"我们不用新鲜草莓吗？"小玉忍不住问。
"成本三十五一杯，用真草莓卖你六十八谁买？"苏明丽翻了个白眼，"别废话，开店了！"
上午的客流还算平缓。小玉很快掌握了现代奶茶店的运营节奏，只是对那些花里胡哨的添加剂始终无法认同。
每当有顾客点单，她都会尽量推荐传统茶饮，并悄悄调整配方比例，让口感更接近原本的味道。
"怪事，"一位老顾客喝着金萱乌龙说，"今天这杯特别香，像很多年前的味道。"
小玉微笑颔首。她没有说这是按照1936年老爸从台湾带回的配方，重新调整的水温和冲泡时间。
午餐时间，店员们聚在休息室吃饭。小玉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这是她去解放路逛旧货市场，让她唯一喜欢的老物件。
"哇，复古风！"小雨好奇地凑过来，"你自己做的饭？现在年轻人谁还带饭啊，都是点外卖。"
饭盒里整齐码放着简单的饭菜：糙米饭、炒青菜和几片腊肉。延安时期的饮食习惯保留至今。
"营养均衡很重要。"小玉夹起一筷子青菜，"外卖太多添加剂。"
"你跟个老奶奶似的。"陈昊笑着递过一盒外卖寿司，"尝尝这个？"
小玉正要婉拒，苏明丽突然挤到两人中间："陈昊，帮我看看这个月排班表。"她故意用肩膀撞了小玉一下，饭盒差点打翻。
"明丽姐！"陈昊皱眉，"别这样。"
"怎样？"苏明丽挑衅地看着小玉，"新来的就要有新来的样子，别以为会泡几杯茶就了不起。"
休息室气氛瞬间凝固。小玉不慌不忙地合上饭盒，首视苏明丽的眼睛："店长，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
"'芝士莓莓'的差评率是多少？"
苏明丽脸色一变："关你什么事？"
"我刚看了柜台里的顾客反馈本，十个人里有七个标注'太甜'、'香精味重'。"小玉平静地说，"如果改用新鲜草莓和减糖配方，成本增加五元，但可以提升复购率，长期来看..."
"你算老几啊？"苏明丽拍桌而起，"配方是总部定的，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我只是建议..."
"闭嘴！下午你去洗厕所，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陈昊想说什么，被小雨拉住了。
小玉默默收拾好饭盒，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
"店长，茶凉了再喝伤胃。"指了指苏明丽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奶茶，"而且你这款奶茶用了植脂末，对心血管不好。"
苏明丽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下午，小玉认真刷洗着卫生间，耳边是前厅传来的忙碌声。突然，一阵熟悉的嗓音让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叫你们经理出来！这什么茉莉奶茶？跟昨天完全两个味道！又想糊弄我老头子？"
是王伯。小玉探头望去，看见老人正愤怒地敲着柜台，苏明丽一脸不耐烦地解释着什么。
"昨天那个姑娘呢？让她来泡！"王伯坚持道。
"她今天不上前台。"苏明丽冷冷地说。
小玉擦了擦手，正要出去，却听见陈昊说："明丽姐，要不让林小玉来？王伯是三十年老顾客了..."
"我说了不行！"苏明丽厉声喝道，"她在接受惩罚，谁也不准替她说话！"
王伯失望地摇头："小家碧玉变咯...林董事长在天之灵看到你们这样对待老顾客，该多伤心..."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小玉心里。她看着王伯佝偻的背影蹒跚离去，突然做了个决定。
下班前，苏明丽把所有人召集到后仓："总部刚下达任务，下周要评选'金牌门店'，奖金五万。
从明天起全员加班，卫生、服务、销售额三项指标必须达标。"她特意瞪了小玉一眼，"谁拖后腿，立马滚蛋！"
店员们怨声载道。最近门店人手不足，日常运营己经捉襟见肘，再加指标简首不可能完成。
"明丽姐，"陈昊忍不住说，"我们缺两个人，怎么..."
"那是你们的问题！"苏明丽打断他，"我只看结果。散会！"
众人垂头丧气地离开。
小玉故意走在最后，等其他人拐过街角，她转身回到店后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这是当年父亲给她的店铺钥匙，没想到八十年后，锁芯依然没换。
钥匙顺利转动。小玉闪身进入黑暗的店铺，轻车熟路地摸到操作台。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给不锈钢台面镀上一层银辉。
"阿爸，高兴..."小玉轻声呼唤，手指抚过各种器具，"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小家碧玉'？"
她从架子上取下茶叶罐，开始按照记忆中的配方调配。没有电子秤，她的手就是最精准的测量工具；
没有现代设备，她用最传统的雪克杯手工摇制。一杯接一杯，她尝试着将记忆中的味道与现代原料结合。
"找到了！"凌晨两点，小玉终于调配出一杯让她满意的茉莉奶茶——既保留了传统风味，又符合现代人的口味偏好。
她小心地将配方记在手机里，然后开始清洁操作台。
突然，后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小玉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灯光骤亮，苏明丽震惊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你怎么进来的？！"苏明丽尖叫道，"我要报警！你这是非法入侵！"
小玉急中生智："我...我忘了东西回来拿，正好看见门没锁..."
"放屁！我明明锁了！"苏明丽一把抓过小玉的手机，"这是什么？偷配方？商业间谍？！"
"不是！我只是..."
"闭嘴！"苏明丽翻看着手机里的配方记录，脸色越来越难看，"明天一早我就报告区域经理，你等着吃官司吧！现在，滚出去！"
小玉被粗暴地推出门外。夜风吹起她的发梢，她望着"小家碧玉"的招牌，拳头悄悄握紧。八十年过去，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和无助。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林毅发来消息："时空裂缝提前了，后天中午就会开启。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回来？"
小玉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再给我一天时间。"
她抬头望向星空，那里有1940年的延安，有等待她的高兴。
但此刻，她更放不下的是这个承载着家族记忆却迷失方向的企业。
明天，将是决定性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