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王公公心情似是不错,赏了小莲子几块他素日里不碰的精致点心。
李莲花谢恩后,将点心揣回住处。
刘三的鼻子尖,一闻便凑了过来,涎着脸:“莲花哥,这……王公公赏的?”
李莲花将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推过去一些:“尝尝。”
刘三喜不自胜,拈起一块,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含糊不清地赞叹:“还是莲花哥有办法,咱们这些人,哪能尝到这个。”
“都是伺候主子,各凭本事罢了。”李莲花语气平淡,拿起一块,却只是放在鼻尖嗅了嗅,并未入口。
刘三眼珠一转:“莲花哥,你如今在王公公面前得脸,若是有什么……打扫、跑腿的轻省活计,能不能……提携小的一二?”他搓着手,满是期盼。
“若有机会。”李莲花不置可否,将点心又推回给他,“都吃了吧,我不饿。”
刘三不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点心一扫而空。
往后几日,李莲花时常会将王公公赏赐的,或是他“顺手”从御膳房外围得来的些许食物、小物件,分给刘三,或是隔壁屋里那个负责倾倒各宫废弃药渣的小德子。
小德子手脚还算麻利,只是人有些木讷,得了好处,便会对李莲花露出几分感激。
这日,那背着药箱的老太监又出现在了去内务府的路上。
李莲花“恰巧”与他走了个对脸。
老太监见到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错身而过。
只是在他经过李莲花身侧时,袖口不着痕迹地掉落了一小片干枯的药草叶子,叶脉上,有三道极细微的、并排的刻痕。
成了。
李莲花心中了然,脚下不停,继续往内务府而去,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三道刻痕,代表“己妥,平安”。这是他与那位青衫文士约定的最简单的讯号之一。
宫墙高耸,信息传递如隔万重山,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缝隙。
他开始留意那些在宫中不起眼的角色:负责修剪花木的杂役,浆洗房中抱怨差事辛苦的宫女,甚至还有几个常在御花园外围逡巡,希望能捡到些贵人遗失物件的小乞丐,他们有时会被临时雇佣进宫做些粗活。
这些人,如散落在棋盘上的星点,看似无用,却能窥见棋局的全貌。
李莲花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恩惠,换取他们口中零碎的消息。
谁家的主子最近常发脾气,哪个宫的用度突然增加了,某位大人夜半悄悄见了谁。
这些信息如涓涓细流,汇入他这里。
夜深人静,他摊开纸张,不再仅仅是默写人名与事件。
他开始绘制一张简陋的宫内人事图,用细线将不同的人、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传闻连接起来。
曹锟府上的采买管事,近日与张侍郎府上的下人来往密切。
户部拨给江南织造的一批款项,似乎数目与实际用料对不上。
这些,都与铁箱中的账册隐隐呼应。
他从王公公书房中“借阅”的一些陈年旧档里,查找着这些官员的履历、升迁路径、门生故旧。
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网络,在他指尖悄然成型。
这日午后,他奉王公公之命去太医院取药。
经过浣衣局附近的偏僻夹道时,听见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墙角,正是小翠。
她身前的木盆翻倒在地,刚洗好的衣物散落一地,沾染了污泥。旁边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宫女,正叉腰训斥。
“没用的东西!这点活都干不好!还敢哭?”
“再哭就把你扔进井里喂鱼!”
小翠瑟缩着,不敢反驳,只是默默垂泪。
李莲花脚步顿了顿。
他可以上前,借王公公的名头呵斥几句,为小翠解围。
但这会暴露他对小翠的特殊关注。
他的手在袖中微微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最终,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仿佛未曾听见那哭声,未曾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不能冒险。
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回到住处,刘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莲花哥,听说了吗?昨日夜里,慎刑司那边好像抓了个偷东西的小太监,打得半死呢。”
李莲花嗯了一声,开始整理今日得到的信息。
一张新的纸条,通过小德子倾倒的药渣“不小心”混入,辗转到了他的手上。
上面是青衫文士传来的消息,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隐晦字句写成。
内容是关于户部那笔丝绸款项的进一步调查,指向了一位与曹锟过从甚密的盐运商人。
他将这条线索,添在了自己那张错综复杂的图上。
烛火下,那张图犹如一张初具雏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着宫廷内外延伸。
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每一条细线,都可能牵动一个庞然大物。
李莲花拿起笔,在曹锟的名字旁边,轻轻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叉。
下一个,会是谁?
他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叩击。
“网,己经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