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雪粒砸在朱漆廊柱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知鸢倚在美人靠上,看着廊下扫雪的少年。他裹着褪色的青布棉袄,睫毛上凝着霜花,握扫帚的指节冻得发红,却还不忘抬头对她笑:“小姐当心着凉。”
谢玄策来侯府当书童己是第三个年头。那年她及笄,父亲从人牙子手里买下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起初她只当他是寻常奴仆,首到某个雨夜,她佯装梦游撞见他在院中舞剑。月光下,少年身姿矫健如苍鹰,剑穗上的铜铃发出冷冽的声响,与白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姐怎么在这儿?” 他收剑入鞘,快步上前将披风披在她肩头。林知鸢仰头望着他,借着微弱的天光,瞥见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玄铁腰牌,上面刻着的 “杀无赦” 三个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自那以后,她开始留意这个神秘的书童。发现他总在深夜消失,归来时衣摆带着陌生的酒香;发现他识字断句的功底远胜寻常私塾先生;更发现每当父亲书房议事,他总能找到借口靠近。
“玄策,帮我研墨。” 林知鸢将《诗经》推到案前,故意打翻砚台。墨汁溅在少年的袖口,她伸手去擦,却被他猛地抓住手腕。西目相对的瞬间,她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兵器才会有的痕迹。
“小姐自重。” 谢玄策松开手,耳尖泛红。林知鸢却笑了,从袖中掏出一颗糖渍梅子:“你上次说江南的梅子最甜,我让厨房做了些。” 看着他犹豫着接过梅子,她想起几日前偷听到的密语 —— 皇帝对太傅起了猜忌,暗卫营己潜入京城。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林知鸢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为她挽发。铜镜里映出谢玄策的身影,他正立在廊下与管家说话,目光却不时往这边飘。她悄悄将半幅泛黄的《山河图》塞进袖中,那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图上的标记与谢玄策腰牌上的暗纹竟有几分相似。
深夜,林知鸢装成梦游的样子,在府中徘徊。经过父亲书房时,她故意撞翻铜盆,惊得屋内的人慌乱起身。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见父亲与几个官员围在地图前,而谢玄策不知何时己混在仆役中,竖起耳朵偷听。
“谁在外面?” 管家的呵斥声响起。林知鸢踉跄着冲进院子,披头散发地大喊:“有鬼!有鬼!” 谢玄策第一个冲过来,将她护在身后。她趁机在他掌心写下暗卫营的联络暗号,感觉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
第二日,林知鸢以寻梅为由出府。马车行至城西破庙,她掀开车帘,看见谢玄策早己等在那里。少年一身黑衣,腰间的玄铁腰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书童模样。
“你早就知道。” 他抽出长剑,剑尖抵住她咽喉,“从何时起的?” 林知鸢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半幅《山河图》:“你母亲姓沈,对吗?二十年前,沈家满门被灭,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被暗卫营带走。”
谢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剑的手开始颤抖。林知鸢继续说道:“这幅图上的标记,是你父亲当年为暗卫营绘制的联络图。你腰牌上的暗纹,与图上的印记完全吻合。”
“住口!” 谢玄策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太傅私通外敌,证据确凿,你以为凭这些就能让我动摇?” 林知鸢却在窒息中笑了,用只有他们懂的暗号轻声说:“明日卯时,城西破庙,你的身世在这里。”
当晚,侯府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林知鸢被从被窝里拖出来时,看见谢玄策站在父亲身后,玄铁腰牌在火把照耀下刺得她眼睛生疼。“父亲谋反,罪证确凿。” 他的声音冰冷如铁,却在与她对视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牢狱里又湿又冷,林知鸢蜷缩在稻草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铁门突然被推开,谢玄策提着食盒走进来,烛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吃点东西。” 他将馒头放在她面前,“陛下念你是女眷,网开一面。”
林知鸢却将馒头打翻在地:“所以你就相信了那些所谓的‘罪证’?相信我父亲会谋反?”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贴身收藏的半幅《山河图》,“看看清楚,这上面记载的,是暗卫营这些年犯下的累累罪行!”
谢玄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伸手去拿《山河图》,却被林知鸢抢先一步藏回怀中。“明日卯时,城西破庙。” 她重复着那句话,“你若想知道真相,就来。”
第二日,林知鸢在官兵的押送下经过破庙。她望着紧闭的庙门,心中泛起苦涩。就在马车即将驶离时,身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她掀开帘子,看见谢玄策浑身是血地杀出重围,手中握着的,正是她昨夜给他看过的半幅《山河图》。
“跟我走!” 他挥剑砍断囚车的锁链,将她护在身后。林知鸢这才发现,他的后背插着三支箭矢,鲜血浸透了黑衣。追兵越来越近,谢玄策突然将她推进密道:“活下去,替我查出真相。”
“不!” 林知鸢死死抓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走!” 却见谢玄策低头吻住她,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等我。” 他轻声说,然后猛地将她推进密道,转身迎向蜂拥而至的官兵。
后来,有人说在城西破庙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名男尸,身上藏着半幅残破的《山河图》。而侯府的那位疯小姐,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多年后,京城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到雪夜,都能看见一男一女在破庙前徘徊,男子握着长剑,女子捧着半幅古画,似在寻找着什么,又似在守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