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早，沈墨搁下狼毫笔，望着案头未干的《百骏图》出神。宣纸上的马群正踏碎一池春水，可他眼前晃动的，却是三日前在朱雀大街瞥见的那抹月白色身影——锦衣卫百户林昭雪腰间的绣春刀，在雨幕里泛着冷光。
"沈画师，陛下宣召。"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惊碎了思绪。沈墨将狼毫插进笔洗，青竹笔杆上还沾着石绿颜料，那是他特意为林昭雪画中衣裳调配的颜色。自从半月前奉旨为锦衣卫绘制名册，他便常在画院里撞见她，有时是晨光里擦拭刀刃，有时是暮色中检查卷宗，连发丝垂落的弧度都带着凌厉的美。
乾清宫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沈墨展开画轴的手指微微发颤，画中林昭雪一身飞鱼服英气逼人，唯有眼尾的朱砂痣泄露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画得倒传神。"皇帝着下巴，"只是朕听闻，林百户背上有二十三道鞭痕，沈画师怎没画出来？"
殿外惊雷炸响，沈墨望着御案上翻开的密折，冷汗浸透了中衣。三日前他在醉仙楼为林昭雪解围，替她挡下了权臣之子的纠缠，却不想那登徒子怀恨在心，竟诬告她私通敌国。此刻密折上"意图谋反"西字刺得他眼眶生疼，恍惚间又想起昨夜她翻墙入画院，绣春刀鞘蹭过他窗棂的轻响。
"陛下明察！"沈墨突然跪地，"林百户忠君爱国，绝无......"话音未落，殿门被轰然撞开，林昭雪浑身浴血跌跪在地，身后跟着二十名持械的锦衣卫。她的左眼蒙着染血的布条，飞鱼服上绽开大片暗红，腰间的绣春刀却依然紧紧攥在手中。
"沈墨，你可知罪？"领头的千户冷笑，"私通钦犯，该当何罪！"沈墨还未开口，林昭雪突然扑过来，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快走！他们要毁掉......"话未说完，一柄长剑刺穿了她的后背。
沈墨感觉世界在瞬间崩塌。他抱住林昭雪逐渐冰冷的身体，闻到她发间熟悉的皂角香混着血腥气。她的绣春刀掉落在地，刀柄上缠着的红绳，正是他前日偷偷系上的。"墨......"她气若游丝，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怀中，"画院......密道......"
暴雨倾盆而下时，沈墨背着画箱冲进画院。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摸出林昭雪留下的油纸包，里面竟是半幅残破的《山河社稷图》——那是传闻中记载着边防布防图的国宝。当他按图索骥找到密道入口，却发现地道深处亮着微弱的烛光。
"果然是你。"权臣之子倚在石墙上，手中把玩着林昭雪的绣春刀，"三年前你父亲就是为了护这幅图而死，如今你还要重蹈覆辙？"沈墨握紧画箱，箱底藏着的狼毫笔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教诲："画师的笔，要能绘尽苍生，也要能刺破黑暗。"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碎石如雨般落下。权臣之子惊慌失措地后退，沈墨趁机夺过绣春刀。刀刃出鞘的瞬间，他仿佛听见林昭雪在耳边低语："握刀的手，要稳。"当刀锋抵住对方咽喉，他却看见那人怀中露出的半截帕子——正是林昭雪常用来擦拭刀刃的那条，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并蒂莲。
"她不过是枚棋子！"权臣之子疯狂大笑，"你以为锦衣卫真会相信她一个女子？"沈墨的手开始颤抖，绣春刀在石壁上擦出火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昭雪教他握刀的姿势，林昭雪在月下练剑的身影，还有她每次接过他画稿时，耳尖泛起的红晕。
地道深处传来爆炸声。沈墨猛地将权臣之子推出密道，自己抱着画箱冲向相反方向。身后的火光中，他仿佛看见林昭雪向他伸手，月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当出口的月光洒在脸上，他展开怀中的残破画卷，发现背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林昭雪留下的边防布防漏洞，还有一行未干的字迹："墨，活下去。"
五年后，京城新开了间"墨雪斋"。掌柜是个寡言的画师，专画市井百态。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会取出那把绣春刀，用林昭雪留下的帕子细细擦拭。刀鞘内侧刻着的"昭"字，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有人说曾见他在雨夜对着一幅女子画像垂泪，画中人身着飞鱼服，眼尾的朱砂痣艳若滴血，腰间的绣春刀却换成了一支青竹狼毫笔。
而在皇宫深处的密室里，完整的《山河社稷图》终于现世。新帝望着图上新增的批注，问身旁的老太监："听说民间有位画师，能以画入道？"老太监望着窗外的雨幕，想起五年前那个抱着画箱消失在暴雨中的身影，轻声道："陛下，那是位能让绣春刀染上墨香的人。"
雨丝斜斜掠过"墨雪斋"的雕花窗棂，沈墨正在绘制一幅新画。宣纸上，一位女子执刀而立，身后是万里山河。他蘸取朱砂，细细勾勒女子眼尾的痣，恍惚间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望去，空荡荡的画堂里，唯有绣春刀在墙上投下寂寞的影子，随着烛火轻轻摇晃。
某个寻常的清晨，一位身披斗篷的女子踏入墨雪斋。她腰间的绣春刀缠着褪色的红绳，眼尾的朱砂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沈墨握笔的手剧烈颤抖，狼毫上的颜料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血色的花。
"这幅《山河图》，卖吗？"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让沈墨红了眼眶。他缓缓放下笔，从暗格里取出那把珍藏多年的绣春刀，刀柄上的红绳己经磨得发白，却依然牢牢系着。
"不卖。"他将刀递给女子，声音哽咽，"但可以送。"
女子揭开斗篷，露出熟悉的眉眼。她的左眼上有道淡淡的疤痕，却无损她的英气。林昭雪接过绣春刀，指尖抚过刀鞘上的刻字，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原来当年，她在刺杀权臣之子时，被他的谋士救下。谋士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一首暗中调查边防图被盗的真相。林昭雪假死脱身，与谋士一起收集证据，终于扳倒了权臣。
"这些年，苦了你。"林昭雪伸手抚摸沈墨眼角的皱纹，心疼地说。
沈墨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只要你活着，一切都值得。"
两人相视而笑，泪水交织在一起。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洒在墨雪斋的匾额上，映得"墨雪"二字熠熠生辉。
从那以后，京城多了一对传奇侠侣。男子执笔，绘尽世间百态；女子持刀，守护一方安宁。他们的故事，被说书人编成话本，在大街小巷传颂。而墨雪斋里，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图》，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画中，执刀女子与执笔男子并肩而立，身后是万里锦绣山河，眼尾的朱砂痣，如同永恒的誓言，在岁月中永不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