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陶艺村，苏砚正将最后一块高岭土摔在转盘上。陶泥特有的腥气混着柴火香弥漫在作坊里，他望着窑炉中跃动的火焰，想起三日前那场车祸——江晚弯腰为他处理腿上的伤口时，口罩上方的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
"苏先生，您的复查结果出来了。"诊所的电话打断思绪。苏砚揉了揉沾满陶土的手，指腹还留着江晚贴创可贴时的温度。那场突如其来的摩托车事故，让他右腿胫骨骨裂，却也让他遇见了市一院急诊科的江晚医生。
雨势渐大时，江晚的白色SUV停在作坊外。她撑着透明雨伞走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听说柴烧窑开窑了？"苏砚递过刚出窑的茶杯，青灰色釉面流淌着金红色窑变，像极了她抢救病人时沾在口罩边缘的血渍。
"这叫'落霞归山'。"他看着她指尖划过杯口的火痕，"上次你说夜班后需要喝杯热茶。"江晚的睫毛突然颤了颤，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陶土上砸出细小的坑洼。苏砚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针孔——那是连续加班后静脉注射留下的痕迹。
冬至那天，江晚带来一袋陈皮。苏砚正在拉坯，陶泥在转盘上旋转出优美的弧线："这是用来做什么？"她靠在窑炉边，白大褂下露出医院的排班表："止咳。我们科最近流感病人激增。"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苏砚连忙递过水杯，触到她掌心异常的温度。
疫情暴发的消息传来时，苏砚正在烧制一组"二十西节气"茶杯。江晚的电话打来时，背景音里全是嘈杂的医嘱声："我要去抗疫一线了。"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如果...如果我回不来，帮我把办公室抽屉里的怀表修好。"
作坊里的柴火烧得更旺了。苏砚望着江晚留下的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模糊不清，指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五分。他想起她曾说这是去世父亲的遗物，每次上夜班都会带着。现在，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她的指纹。
三个月后，抗疫进入胶着状态。苏砚收到江晚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她穿着防护服，护目镜后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配文是"想吃你做的陈皮粥"。他立刻驱车去买食材，却在医院门口被拦下——江晚所在的科室出现了院内感染。
等待的日子里，苏砚把作坊改成了临时工作室。他用江晚带来的陈皮入釉，尝试烧制能缓解咳嗽的茶杯。每次开窑前，他都会对着窑炉默念她的名字，火焰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怀表的指针重叠成奇异的形状。
当第一只"陈皮釉"茶杯出窑时，苏砚接到了江晚同事的电话。"江医生感染了，正在重症监护室。"对方的声音哽咽，"她说...说想看你烧的陶。"苏砚握着茶杯的手剧烈颤抖，釉面开裂的细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接下来的两个月，苏砚住在作坊里。他按照古籍记载，用紫砂泥混合药材粉末，烧制能散发淡淡药香的陶罐。窑炉昼夜不熄，火光映着他日益消瘦的脸。每当疲惫时，他就拿出江晚的怀表，用陶刀在表盖内侧刻下她的名字。
初夏的清晨，第一只"药香罐"终于烧制成功。打开窑门的瞬间，淡淡的陈皮香混合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罐身上的火焰纹路栩栩如生。苏砚小心翼翼地将罐子包裹好，又把修复好的怀表放进礼盒——表盖内侧刻着"江晚"二字，旁边是一朵烧制上去的陶制梅花。
去医院的路上，阳光透过车窗洒在礼盒上。苏砚想象着江晚看到礼物时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甚至想好，等她康复了，就带她去看龙窑遗址，告诉她柴烧的秘密：每一件作品都是火与土的情书。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十字路口突然转向。一辆失控的卡车闯红灯冲来，苏砚下意识地抱紧礼盒，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江晚穿着白大褂向他跑来，手里拿着他送的茶杯，笑容比窑变的釉色还要绚烂。
江晚醒来时，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护士递给她一个包裹，说是一位先生托人送来的。打开礼盒的瞬间，她捂住嘴哭了出来——药香罐里装着晒干的陈皮，怀表的指针指向三点十五分，表盖内侧的陶刻梅花上，还残留着新鲜的陶土气息。
后来，市一院的急诊科多了一个特殊的展柜。里面陈列着苏砚烧制的茶杯，每只杯底都刻着不同的节气，还有那只永远散发着陈皮香的药香罐。江晚每天下班都会来看看，用指尖轻轻划过杯口的火痕，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陶艺师留在陶土上的温度。
某个雨夜，江晚加班后独自来到陶艺村。作坊的门没有锁，窑炉里的余温尚存。她在转盘上发现一块未完成的陶土，上面用陶刀刻着一行字："愿你此后，冬暖夏凉，百病不侵。"泪水滴落在陶土上，晕开细小的涟漪，像极了苏砚烧制时追求的"雨过天青"。
如今，每当医院里有流感病人，江晚都会拿出那个药香罐。淡淡的陈皮香弥漫开来，仿佛能驱散所有的病痛。而她胸前，永远戴着一只陶制的梅花吊坠——那是用苏砚最后一块陶土烧制的，上面刻着两个字："勿念"。
在陶艺村的后山，江晚为苏砚立了一块无字碑。每年清明，她都会带来新采的陈皮，放在碑前的陶碗里。山风吹过，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苏砚拉坯时转盘转动的声音，也像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柔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