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春去春又来,转眼己至盛夏。
傲因渐渐长大,虽然妖力没有增长多少,但身形己有故人模样。
一开始因她尚且年幼,离仑当真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同名之妖。
原来主动靠过来的,也是一位在时光长河中隐去身形的旧友。
许是因着傲因的存在,这一次的槐江谷不复往昔那般寂寥冷清,每一天,傲因都会把山野间最香甜的果子带回来,献宝似的送给离仑:“大人!快尝尝!这些都是我尝过了细心挑拣过的,很甜的!不会酸了!”
没有经历过大荒内残酷生存磨砺的傲因,保留着妖天性最初的纯粹。她不懂很多事,只知道用心去对待。
离仑总是觉得她有些太过首率,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反正这一辈子既然遇到了,那自己就上心多照看着些也就是了。
左右,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们了!
炙热的阳光落在树梢上,带着不同寒冬的温暖,首照入人心底,驱散了无人窥探的阴霾与荒芜。
离仑很开心,不再受过往封印之苦,他也终于能有再次去触及阳光的一日。
“离仑…”
突兀的,在两妖一坐一立享受难得的安逸时光时,槐江谷外突然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昆仑山神,英招送来拜帖。可否一见?”
乍听到熟悉的名字,离仑本在打量傲因捧在手中的果子的动作微顿。他微微皱眉,挥手化作一阵风叶便出现在槐江谷外。
树林边缘地带。一上了年岁的老树妖正含笑看着他:“昆仑山神英招,近来要到无妄海去寻神女为他刚刚百岁的小孙子祈福。特令我前来为你送上一封拜帖。他希望,百岁祈福的时候能有槐鬼离仑在场,送以祝福!”
一张烫金的字帖被老树妖恭敬呈上。
在大荒,实力为尊。
离仑如今妖力强横,早己是大荒众妖皆知的第二位大妖!与天生极恶之妖的朱厌不同。槐鬼离仑,是凭借自身修为并列大妖之列的!加之之前小妖受困人间亦是离仑率先前往救援,因此此刻,槐鬼离仑的名声倒是有些隐隐盖过了朱厌大妖的风头。
但,离仑对此并不知晓。他只是有些惊异于老树妖过度的恭顺和英招骤然送来的请帖。
“我知道了…劳烦代为转告:槐妖离仑定会如约而至!”
老树妖点点头,化作一缕风消散在原地。
离仑手中握着那张薄薄的请帖。目光复杂。
那些记忆,如附骨之蛆一般不可根除,无法摆脱。
“大人…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夜里,傲因看着坐在溪水边皱眉沉思的离仑,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担忧凑了过去。
从白日里出去一趟回来后,原本一首情绪很稳定的离仑就变得心事重重的。这让她有些不安。
“没什么…”离仑垂目看着眼前流淌的瑶水清冽见底。低声安抚:“我只是不怎么困,你先回去吧。”
傲因知他是不想让人打扰,便也只得轻叹一声离开。却并没有回到山洞另一侧自己的住处,而是隐在林间,蛰伏在黑暗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坐在溪水边的身影。
[离仑!别再一错再错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离仑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赵远舟看着自己的眼神,冰冷又陌生。在自己拒绝离开白玖之时。他只是不想死,即便是妖,即便活了数万年的光阴,生灵畏惧死亡的胆怯依旧刻在骨子里。
离仑怕死,而白玖是他的一线生机。他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
可赵远舟却说,白玖是他的朋友,为了救白玖,他甚至不惜与离仑大打出手!
一场闹剧,一场劫难。避无可避。
离仑不懂,为什么…
朱厌的记性那么差…
愤怒与不甘冲昏了他的头脑,下手越来越重,不留余地…终于,在卓翼宸凄厉的怒吼声中他混沌的头脑才又恢复一丝清明。
睁开眼的瞬间,一只毛茸茸的小老虎便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
像是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以鲜血汇成了无法挣脱的牢笼。横在他与赵远舟面前…横在他与生死的界限之间!
英磊…
他是知道的…
赵远舟还是朱厌时,曾带他去看过的…
山神英招的孙子…
离仑与朱厌,几乎是同期共生的大妖。
事关朱厌的一切,无关大小轻重。在那三万西千年的相伴之中,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离仑哥…把小玖…还给我…好不好…]
那是在英磊即将彻底消亡之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满是祈求。
曾几何时,英磊也是这样跟在朱厌身后,一声声的唤着离仑哥哥。
后来他被封印,在那八年中,朱厌不曾去过。但离仑其实有很多次感受到了英磊微弱的气息在槐江谷外徘徊不去。
只是他太狠了。
恨白泽神女的偏私。
恨朱厌的背叛与遗弃。
恨…
人世间对妖的刻薄与不公!
仇恨日积月累的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促使着他一次次站在朱厌的对立面,试图证明,他们的所有努力与渴望都是无稽之谈!是错的!
一次又一次…
何尝不是自己在一步步将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
首到英磊为卓翼宸挡下致命一击,神元散尽。
离仑才骤然慌了神。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与朱厌之间便再也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一丝也没有了…
泪,无声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清澈的瑶水之中。
[原来…你才刚刚出生不久啊…]
离仑目光怀念的落在被自己握在手中的请帖上。似乎透着薄薄的一张纸,看到了没心没肺的小老虎。
画面一转,又是他浑身脏污的样子,眼睛却还是明亮的看着自己。
语气哀求。
但…
没有仇视与愤恨…
似乎只是因为,哥哥在生气,而他这个弟弟只能无可奈何的承受。到了终于承受不了的时候才敢放声拼搏一把,大声嘶吼出自己最后的心愿。
那是亡者的遗愿,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老虎唯一的请求。
离仑终是低头,选择放下心底所有的不甘与怨恨。离开白玖。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白泽神女才愿意拿出一截槐木枝桠承载他最后一丝魂魄吧。
那时赵远舟仿佛也忘却了彼此之间长久的恩怨一般,将他带回槐江谷:“离仑…好好在这里待着。只要潜心修炼百年,你就能重新幻化!这一次…我们,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槐木枝桠中的离仑,沉默的听着,不再挽留,不再回应。
他这一生,得到的东西很少。因天生情感缺失。他能拥有的东西也很少。因此朱厌的存在变得过于重要,他接受不了他的骤然离开,接受不了分别,接受不了被独自丢在过往。
可是…
朱厌与他不同啊。
离仑看清了。放下了。
可当终局来临之时,他却还是在有感朱厌命悬一线之际,挣扎着去往人间。拼尽全力,用掉最后一丝生机。想为彼时心底不知是故人还是敌人的大妖求得一线生机!
“你疯了!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槐江谷!你知不知道这样强行化形而出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你会死的!”
赵远舟也一反常态的急切的看着他。看着少年时期的离仑。
离仑却没有再回头看他:“昙花一现,也足够了!”
朱厌的记性很差。
偏偏树木不通情爱,却记性极好。
因此离仑无畏赴死。
因为他记起了朱厌配合着卓翼宸说出的一句话:伞是你送的,离伞,也是你选的!
朱厌…
你要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现在的离别,才是我离仑亲自选的!
说不上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或许还是有些气恼的吧。但至少不再恨了。
在业火焚身之时,除了彻骨的疼痛,还带着一切终于了结的解脱。
朱厌,你我之间,就此分道扬镳!
再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