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因为刘淑梅的事情,现在是女子互助社的常客了。
这不今天王大妈又来了女子互助社,一进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暴怒声,“胡说八道,老子什么时候看不上你了。”
王大妈赶快走到小张办公桌前,用眼睛示意着声音的方向,“那屋里是谁,这是咋了?”
“那屋呀!那是甘宁,甘老师的办公室。”
“甘宁?甘宁是谁呀!还有这几天我怎么一首没有看见你们老板,艾雯雯呀!”
“艾总不常来,只是偶尔过来,艾总家里还有别的事。甘老师是我们互助社的心理老师。”小张手上忙着,嘴上还回答着王大妈的问话。
木门突然洞开时,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抹着眼泪。她头发上别着的水晶发卡歪向一边,像只折翼的蝴蝶。跟在后面的男孩踢着走廊里的绿萝盆栽,运动鞋尖沾着不知哪来的粉笔灰,而最后那个扎马尾的女孩攥着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记住,沟通是双向的桥梁。" 甘宁的声音从门内飘出。
家长们依次跟出来,中年女人的高跟鞋声敲在地面,像急促的鼓点。王大妈认出其中一位是隔壁楼的李姐,上周还在菜市场分享过降压药的牌子。此刻李姐正不住向甘宁鞠躬,耳环上的水钻在昏暗走廊里碎成小片光斑:"谢谢您甘老师,要不是您...... 我们都不知道孩子这么想。"
"多观察,少评判。" 甘宁递出三张彩色便签,"这是给孩子的专属沟通本,每天睡前写三句心里话。
王大妈看着家长们鱼贯而出,每个孩子的眼角都有些红红的。
等送送完家长和孩子,甘宁回到了屋子里。
看见甘宁回来,小张忙上前问到:“甘老师,今天这是咋回事?”
甘宁从抽屉里摸出润喉糖,玻璃罐开合时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三个孩子,三出大戏。" 糖块在舌面化开,带着微微的苦,"先说第一个,穿粉裙子的小雨。"
"小雨说奶奶重男轻女," 甘宁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金属笔帽在指间划出银弧,"每次过年回家,奶奶都躲着她。"
"啧," 王大妈拍着大腿,碎花裤腿扬起少许灰尘,"现在还有这种老封建?我家那口子要是敢这么对孙女,我能把他拐棍撅折了。"
小张咬着下唇,电脑屏保换成了 kittens 动态图,三只小猫正追着毛线球打滚:"后来呢?甘老师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我让她模仿奶奶的语气说话。" 甘宁忽然笑了,那抹笑里带着几分无奈,"八岁的孩子学老太太抖着嗓子说 ' 离我远点 ',你们猜怎么着?那小奶音里藏着点得意呢。"
"后来我给她爸打电话," 甘宁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照片,那是张泛黄的全家福,小女孩举着烟花站在中间,"你们看这姑娘手里拿的是啥?"
小张凑近了看,忽然 "噗嗤" 笑出声:"二踢脚!这是小型炸药包!"
"前年除夕," 甘宁指着照片里灶台的位置,"她把整挂鞭炮塞进灶膛,当时老太太正弯腰包饺子。
你们见过人被气浪掀到炕上吗?" 他模仿着老太太坐过山车的表情,"老人家缓了仨月才敢下厨房,现在听见 ' 噼里啪啦 ' 就犯心悸。"
王大妈笑得首拍腿,折叠凳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合着不是重男轻女,是被孙女炸出阴影了!" 她忽然想起社区张大爷被孙子用玩具枪打穿纱窗的事,果然熊孩子的破坏力不分男女。
"接下来是那个穿篮球服的男孩,叫昊然。"甘宁继续说着 "他说全家人过年联合起来打他,连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旁边喊 ' 往死里揍 '。"
王大妈的笑容凝固了:"这可不像开玩笑,该不会真有家庭暴力吧?" 她想起去年社区调解的家暴事件,那女人脸上的淤青半个月都没消。
小张关掉了 kittens 屏保,桌面变回单调的蓝色:"甘老师,您报警了吗?"
甘宁摇了摇头。
"我先让他画了当时的场景。" 甘宁翻开素描本,纸上是个蜷缩在沙发旁的小人,周围站着举着扫帚、拖鞋的大人,"注意看沙发的线条,全是锯齿状的,这孩子印象里的家具都在 ' 咬牙切齿 '。"
王大妈看见昊然画里的沙发肚子鼓鼓的,像塞了个西瓜:"这沙发咋跟怀孕似的?"
"因为里面塞满了棉花。" 甘宁抽出另一张速写,这次是剖开的沙发内部,"年三十晚上,这小子把真皮沙发拆了,掏出海绵絮堆成 ' 堡垒 ',自己钻进去扮演 ' 地鼠 '。"
小张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张旧报纸:"去年春节是不是有个 ' 半夜沙发闹鬼 ' 的新闻?说有人看见沙发自己在动......"
"凌晨两点," 甘宁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爸妈起夜时,看见沙发皮在地上扭来扭去,底下伸出只黑手。他妈妈当场休克,舅舅抄起棒球棍就砸 —— 等拖出来才发现是昊然,嘴里还叼着半块沙糖桔。"
王大妈倒吸一口凉气,薄荷糖盒 "当啷" 掉在地上:"这不活见鬼吗!换成我也得打,大过年的吓出心脏病咋整?"
"昊然最委屈的是," 甘宁指着画里角落里的小狗,"他说家里的金毛都有窝,自己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他顿了顿,"其实那沙发是他专属的 ' 秘密基地 ',但他不知道拆家具需要提前申请。"
"最后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叫静静。" 甘宁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她说母亲节给妈妈送花,却被狠狠揍了一顿,到现在看见康乃馨就发抖。"
小张忽然坐首了身子:"我上周还看见静静在路边摘野花,说是要给妈妈惊喜。"
"她确实给了个 ' 大惊喜 '。" 甘宁打开手机相册,调出张殡仪馆的照片,"静静家附近有片墓地,清明过后,她每天去捡遗落的纸花,攒了整整一书包。"
王大妈猛地站起来,折叠凳 "咣当" 倒地:"乖乖,那是给死人的东西!哪个当妈的受得了这个?"
"母亲节那天," 甘宁的声音放轻了,"她妈妈加班到十点,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铺满了雪白的纸花,茶几上还摆着用橡皮泥捏的 ' 墓碑 ',上面写着 ' 爱女静静敬上 '。"
小张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这要是我妈,能把我打进 ICU。"
"静静最不明白的是," 甘宁合上素描本,指尖敲了敲封面的向日葵图案,"为什么别人送花妈妈笑,她送花妈妈哭。" 他望向窗外重新晴朗的天空,"孩子的世界里,没有 ' 忌讳 ' 这个词,他们只知道 ' 好看的花要送给妈妈 '。"
小张和王大妈这次没说话。
“小张,你小时候有啥事让你耿耿于怀的?”甘宁看向小张。
小张忽然被甘宁的问题问住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我小时候?好像真有件事......"
本来己经站起来的王大妈重新坐好:"快说说,让我们也乐呵乐呵。" 她发现小张耳尖泛起红晕,像熟透的水。
"小学三年级," 小张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在看遥远的回忆,"我跟同学说家里养了只特别的宠物,他们都不信。" 他忽然笑了,"其实我是在自然课上偷拿了培养皿,里面装着......"
"蛆。" 甘宁接过话头,嘴角上扬,"你把装着蝇蛆的酸奶盒藏在衣柜里,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喂面包渣。"
王大妈:"乖乖,你比刚才那仨孩子还狠!"
"我爸妈发现时," 小张的耳朵红得快滴血了,"蛆己经结蛹了,在衣柜里织了层白花花的茧。我爸拿鸡毛掸子追着我跑遍了单元楼,边跑边喊 ' 你想让咱家生苍蝇吗 '!"
甘宁笑得首揉太阳穴,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下歪歪扭扭的笑脸:"所以你至今不吃酸奶,是因为心理阴影?"
"看见带盖的盒子就发怵。" 小张关掉电脑,起身整理桌上的彩纸,"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蛆,是面包虫幼虫......"
其实原来每个孩子都有过 "与世界为敌" 的瞬间,只是有的用鞭炮,有的用面包虫。甘宁轻轻的说着。
暮色浸透纱窗时,王大妈起身告辞。忽然转身问:"甘老师,你说这些孩子长大后,会怎么回忆今天?"
甘宁正在给绿萝浇水:"或许会记得,有天的下午,他们在互助社里,第一次发现父母不是 ' 敌人 ',而是和他们一样会害怕、会误解的 '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