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指尖在信纸上重重一顿，月光透过窗棂在"祖宗基业不可轻弃"几个字上投下冷白的光。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读《明实录》时，朱棣起兵前正是这般小动作不断，先试探朝廷底线，再寻机而动。
"胡濙。"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这信是怎么截的？"
"线人混进了北平城的米行。"胡濙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捏得发白，"燕王的暗卫这两日在城门口盘查得紧，线人是咬着刀片把信藏在牙龈里带出来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又摸出个油纸包，"还有这个，线人说最近燕王府的伙房多了三车黍米——黍米性热，寻常百姓吃了烧心，可战马吃了......"
陈恪拆开油纸，几粒金黄的黍米滚落在案几上。
他捏起一颗，指腹能触到粗糙的颗粒——黍米确实是养战马的精料。
前世学《明代军制》时，先生特意提过，北平边军每年秋粮里才会配给黍米，燕王府突然囤积，绝不是为了寻常用度。
"备马。"他突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我要立刻见陛下。"
胡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大人，这都三更天了，您就是有尚方剑，也得等......"
"等？"陈恪反手握住胡濙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当年汉景帝削藩，就是等刘濞称病不朝等出了七国之乱！
现在燕王的刀己经出鞘三寸，我们连鞘都不拔，等着他捅进来吗？"他松开手，从袖中摸出块玄铁令牌拍在桌上，"去司礼监传我的令，开东华门。
若有阻拦，就说陈某人要带着尚方剑闯宫——反正这剑本来就是陛下赐的。"
胡濙盯着那块刻着"钦赐"二字的令牌，突然笑了："得嘞，属下这就去。"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烛火晃了晃，将陈恪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把悬在头顶的剑。
东华门的守卫打了个寒颤。
三更天的冷风卷着落叶往脖子里钻，他正抱着铜炉打盹，突然听见马蹄声如雷。
抬眼望去，一匹黑马冲过来，马上的青衫人腰间悬着半尺长的尚方剑，剑鞘上的错金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大人？"守卫下意识去拦，却见对方抬手一亮玄铁令。
"开城门。"陈恪的声音比冷风更利，"误了陛下的大事，你担得起？"
守卫手忙脚乱去拔门闩，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恪的马蹄刚踏进宫墙，就听见身后传来守卫的嘀咕："这陈大人...比当年徐中山王还急。"
御书房的灯还亮着。
建文帝趴在案几上打盹，笔洗里的墨汁己经凝成块，旁边堆着半尺高的奏疏——都是李景隆案牵连出来的武将口供。
陈恪进去时，他正被惊醒，揉着眼睛道："陈卿？
这时候进宫...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陈恪单膝跪地，将密信和黍米一并呈了上去："陛下请看。"
建文帝接过信，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得"愿承天命以安社稷"几个字格外刺目。
他的指尖在信纸上发抖："这...这是燕王的意思？"
"是试探。"陈恪首起身子，"当年周王被废，燕王称病不朝；湘王自焚，燕王献马谢罪。
他每次动作前，都要先抛块石子探探水有多深。
如今护卫频调、战马加料、密信暗传，分明是在试陛下的底线——若朝廷无动于衷，他便敢更进一步。"
建文帝攥紧信笺，指节泛白："可朕若反应太烈...当年皇爷爷说过，藩王是国之屏藩......"
"陛下，屏藩若生了蛀虫，便成了凶器。"陈恪向前半步，"臣请恢复太祖爷定的'藩王述职令'，召所有藩王三日内入京朝觐。
燕王若来，臣可在京中布下天罗地网，断他与北平的联系；若不来......"他顿了顿，"便是抗旨，陛下正可名正言顺削其护卫、夺其封地。"
建文帝盯着烛火看了半晌，突然抓起朱笔在信笺上重重圈了个圈："好，就依陈卿。"他提起笔写诏书，墨迹未干就按了玉玺，"传朕的令，三日后未到南京的藩王，一概削去宗籍！"
陈恪接过诏书时，指尖触到未干的朱砂，像沾了一手血。
他退出御书房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宫墙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过，发出刺耳的啼叫。
回到陈府时，胡濙正站在院门口等他。
晨雾里，他手里攥着个油布包，脸色比昨夜更沉。
"大人。"胡濙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锣，"北平又送来急报。"
陈恪接过油布包，拆开的瞬间，一张染了尘的信笺飘落下来。
他弯腰去捡，却见上面只写着西个字——"燕王拒召"。
晨雾漫过他的鞋尖，陈恪望着那西个字，突然笑了。
他将信笺折好收进袖中，对胡濙道："去把张辅、朱能都请来。
再让李如松的辽东军...加快南移的脚步。"
胡濙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陈恪叫住。
"胡濙。"陈恪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北平的线人，该收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