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像春蚕食叶般碾过荒草，带着几分沙哑的回响，仿佛连风都被这声音撕成碎片。
裴砚抹了把脸上的血，指腹沾着腥甜的温热，这才惊觉自己竟靠着棵老松树坐了半日。
松皮粗糙的纹路硌着后背，树根突兀地顶着他的大腿，让他有种被大地遗忘的错觉。
身侧苏昭的呼吸轻得像游丝，几乎要融进山风里。
她发间几缕银丝在风里晃，泛着微弱的光，像是星辰遗落在人间。
星盘碎裂前烙下的印记还在掌心发烫——那是交叠的星轨与书页纹路，像道不灭的契约，隐隐传来残魂的余温。
“师父，山脚下有两个人！”带着鼻音的嚷嚷突然炸响，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死水。
裴砚抬眼，就见匹白马驮着个穿月白僧袍的身影，后面跟着个挑担的黑肤大汉，还有个圆滚滚的身影正扒着悟净的扁担探头，阳光下那颗脑袋闪着油亮的光。
“阿弥陀佛。”唐僧翻身下马，合十时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泛着旧光，木珠相撞发出低沉的“咔哒”声，“两位可是迷路了？这荒山野岭的，不如随我等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裴砚扫了眼唐僧身后的行李——锦斓袈裟裹得方方正正，紫金钵盂擦得锃亮，连行李担上都挂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炊烟般的香气隐约飘来。
系统机械音适时在脑内响起：“检测到《西游记》世界核心人物，当前气运值：唐僧（92%）、孙悟空（缺失）、猪八戒（87%）、沙悟净（90%）。”
他扯了扯嘴角，扶着苏昭站起来。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下，星盘残魂的余温透过交叠印记传来，像是无声地说着“稳住”。
“有劳师父了。”裴砚笑着应下，眼角余光瞥见悟净正偷偷往嘴里塞炊饼渣，那动作熟稔得像个老饕，“我叫裴砚，这位是苏昭。”
队伍重新上路时己近晌午。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带来一股凉意，也夹杂着些许干燥的尘土味。
裴砚忽然顿住脚步。
他嗅了嗅空气——没有山岚里该有的草叶清香，也没有虫鸣，连掠过枝头的山雀都不见了踪影，整座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寂静包裹。
“前面有座庙！”猪八戒的大嗓门惊飞了最后一片云。
众人抬头，就见半山腰浮着座青瓦古刹，朱红山门半开，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颤音。
飘出的檀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梵唱，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令人脊背发寒。
“善哉善哉。”唐僧双手合十，“我等正该去化些斋饭。”
“且慢。”裴砚伸手拦住他，喉间泛起系统提示的刺痛——“警告：白骨夫人命格异常，当前事件为关键节点，建议规避。”他压低声音，“师父可闻这风里没有尘？山有庙则有烟火气，可这香……”他捻起一缕飘到眼前的檀香，在鼻尖轻嗅，“像极了用尸油混沉水香熬的。”
唐僧的眉峰微微一蹙：“裴檀越莫要妄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怎可因臆测拒人于山门之外？”
猪八戒己经扛着钉耙往山上跑：“师父说得对！俺老猪都饿扁了，这庙看着香火挺旺，准有好东西吃——”
“悟缘！”裴砚突然喊了声。
蹲在路边逗蚂蚁的小沙弥立刻蹦起来，光头在太阳下反光：“师父我在！”这是裴砚在水浒世界收的徒弟，圆头圆脑的像尊小福娃，此刻正攥着根不知从哪捡的狗尾巴草。
“你跟着八戒师兄，一步都不许离。”裴砚从袖中摸出块青白色玉牌，触手生温——太虚幻境玉牌，能破三成幻境。
他又看了眼苏昭，她正仰头望山，星盘残魂在掌心凝成一枚淡蓝色星子，“昭昭，你我走左边回廊，悟净师父和师父走前殿。”
“诺。”苏昭应了声，指尖在腰间星图囊上一绕，抽出卷绢帛，“我这有前日画的《二十八宿镇邪图》，若有异动……”
“先进去再说。”裴砚打断她，目光扫过山门上方“普度寺”三个褪色金漆大字——漆皮剥落处，隐约能看见底下刻的“白骨冢”。
跨过门槛的瞬间，裴砚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方才还清晰的梵唱突然变了调，像有人用指甲刮擦铜盆；檀香里混进了腐肉的腥气，首往鼻腔里钻。
他回头，就见前殿供桌上的佛像正渗出暗红液体——不是漆，是血。
血腥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霉变的气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悟净的扁担“哐当”落地，盯着供佛的莲花座首发抖，“方才明明是泥胎，怎么……怎么变成肉做的了？”
唐僧的脸色也白了，却仍强撑着念诵《往生咒》。
那些血肉佛像突然睁开眼，眼珠子是浑浊的灰白，咧开嘴发出含混的“阿弥陀佛”，声线像被扯碎的布帛。
“画影幻境。”裴砚咬着牙，玉牌在掌心发烫，“以执念为墨，记忆为纸，困人于过去的禁术。”他闭起眼，神识顺着血腥味往大殿深处探——最里面的偏殿有团黑雾，黑雾里裹着道极淡的白影，“白骨夫人在偏殿，昭昭，你去东边查香灰来源，悟缘跟我来。”
“师父小心！”悟缘攥紧他的衣角，另只手举着不知何时捡的半截蜡烛，“我、我用这个照妖！”
裴砚被他逗得险些笑出声，反手揉了揉他的光头：“好，小师父的蜡烛最厉害。”
偏殿的门是用骸骨拼的，推开门时“咔啦”作响，每一块骨头似乎都在诉说着过往的哀怨。
墙上挂着幅褪色壁画，画中观音莲台边立着个穿素裙的侍女，正与个金冠金童对视——金童手里攥着半朵未开的莲花，侍女耳坠是两粒的珍珠，和裴砚在太虚幻境见过的《神仙谱》里“莲花女”的描述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裴砚喃喃，系统提示音在脑内炸响：“检测到白骨夫人前世因果，建议唤醒残存善念，避免杀戮触发世界崩坏。”
他指尖在壁画上轻轻一按，颜料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新画的内容——莲花女跪在云端，金童倒在她脚边，周身是焦黑的雷痕。
“她不是天生邪物。”裴砚转头对悟缘说，“是被情所困。”
悟缘歪着脑袋看壁画：“就像上次在聊斋，那个等书生等了三百年的狐姐姐？”
“对。”裴砚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在地上摆出个螺旋纹，“去把苏昭姐姐喊来，就说要布轮回阵。”
苏昭进来时，袖中星图被风吹得哗啦响，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是夜雨敲窗。
她蹲下身，指尖沾着朱砂在阵眼画了道弧线：“这是‘星辰归位图’，能引动轮回之力。”
裴砚点燃三柱香插在阵心，香灰未落，偏殿的黑雾突然翻涌起来。
白骨夫人的身影从雾里凝出，白裙染血，眼眶里是两个黑洞：“谁准你们碰我的画？谁准——”
“你看。”裴砚抬手，壁画突然开始流动。
莲花女在云端捧药，金童咳着血笑：“阿清，我撑不住了……”雷劫劈下时，他的身体像纸片般碎成星光，只余下半朵烧焦的莲花。
“不！”白骨夫人尖叫，黑洞眼眶里淌出血泪，“他说要陪我看三千年花开，说要去人间种莲花……”
“他的魂魄早散在雷劫里了。”苏昭的声音像山涧清泉，温柔却坚定，“你守着这幅画三百年，他却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裴砚念起《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星图在阵中升起，每一颗星子都映着金童消散前的笑。
白骨夫人的手抚过星图，指尖穿透星光时，她突然跪下来，血泪把地砖染成暗红：“我困了……真的困了。”
“入阵吧。”裴砚轻声说，“去轮回里寻个新的因果。”
白骨夫人最后看了眼壁画，化作一缕青烟飘进阵中。
青烟消散处，落着一面白骨雕的镜子，镜面蒙着层灰，隐约能照见人影。
“叮——”系统提示音响起，“成功修复《西游记》世界气运失衡点，奖励技能【破妄眼】，解锁系统功能【因果照见】。”
裴砚捡起白骨镜，用袖子擦了擦。
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是片黑黢黢的山林，林深处有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取经队伍的方向。
“师父！”悟缘突然拽他的袖子，“八戒师兄说斋饭好了，让咱们去吃米——”
裴砚把镜子收进袖中，抬头对悟缘笑：“这就去。”他转头看向苏昭，她正望着镜中方向，星盘残魂在掌心明灭，“昭昭，你也看到了？”
“嗯。”苏昭点头，“那眼睛里的戾气，比白骨夫人重十倍。”
山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裴砚的眉梢。
他摸了摸袖中的白骨镜，破妄眼在眼底泛起金光——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正缓缓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