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闭合的瞬间,裴砚的耳膜被剧烈的嗡鸣刺穿。
他踉跄半步,掌心与苏昭交握的地方烫得惊人,像是两簇火苗在皮肤下灼烧。
“看脚下。”苏昭的声音带着星盘震颤的嗡响。
裴砚低头,发现青砖地面正像水面般泛起涟漪——贾母寿宴的红绸从涟漪里涌出来,缠上他的靴面;梁山聚义厅的酒坛“轰”地砸在三步外,酒液却没有泼洒,凝固成琥珀色的晶块;姜尚布阵时的杏黄旗穿透他的左臂,却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虚影。
“这是……”
“混沌意识的回响场。”苏昭指尖抵住星盘中央的银钉,星轨图在两人身周展开,“它在重演我们的‘过往’——不是时间的过往,是所有被系统修正过的‘可能’。”她指向斜前方:穿大红猩猩毡斗篷的黛玉正捧着锦囊,可她的眼睛是空的,像两汪被抽干的井;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动作定格在半空,虬结的肌肉泛着青灰;小谢的狐尾扫过裴砚手背,却没有温度,“它们在模仿我们曾改变的轨迹,却拼不出完整的灵魂。”
裴砚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自己在大观园题诗的残影正被扭曲成墨团,在半空诡异地蠕动;看见曾替史湘云赎身时签的卖身契,此刻正化作黑蝶撞向苏昭的星盘。
“它在干扰我们的认知。”他摸出净魂铃晃了晃,铃声像把银刀劈开黑雾,“得尽快找到核心。”
话音未落,所有幻象突然坍缩。
他们站在了一片虚空里,脚下是流动的星屑,头顶悬着无数镜面,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他们”——有在聊斋替狐妖接生的裴砚,有在水浒教林冲改枪谱的苏昭,有在西游与孙悟空斗酒的两人,还有……一面镜子里,裴砚正握着净魂铃,而他对面站着另一个自己。
那个“裴砚”穿着玄色道袍,眉峰比他更冷,左眼角有道极淡的疤痕。
他倚着一柄泛着幽光的剑,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剑鞘:“终于来了。”
裴砚的后颈瞬间绷首。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识海剧烈震动,像是遇到了天敌。
“你是谁?”
“第一代破局者。”玄衣人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千年前天道崩塌时,我被推上这个位置。你以为系统在选救世主?错了,它在筛子——筛能承受天道反噬的棋子。”他抬手,一面镜子突然炸裂,碎片在空中拼出复杂的光网,“看清楚,混沌意识不是外敌,是天道的自我修复机制。它吞噬小世界,是想把崩塌的‘规则’重新捏圆。而你们的‘反套路’,不过是在给这团乱麻再添几刀。”
苏昭的星盘“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光网中流转的金色纹路——那是她曾在《乙巳占》残卷里见过的“天道图”,“所以系统让裴砚拒绝原著选择……”
“是为了让他成为新的‘规则锚点’。”玄衣人指尖划过光网,某条金线突然崩断,“旧的天道太脆弱,需要活人献祭。我当年没扛住,被混沌同化了。现在轮到你们。”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在红楼第一次拒绝林妹妹时,系统提示的“气运修正”;想起在西游替唐僧挡下白骨精时,系统奖励的“因果豁免”。
原来所有选择,都是在给天道“试毒”——试这个灵魂够不够强,能不能当新的基石。
“你想同化我。”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就像当年混沌同化你一样。”
玄衣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挥剑的瞬间,星屑凝成锁链缠向裴砚心口——那锁链的纹路,和朱门外困住世界碎片的如出一辙。
裴砚早有准备。
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太虚幻境玉牌——那是在红楼世界用二十年寿命换的奖励,玉牌上的“情”字突然泛起血光。
“苏昭!”他低喝。
苏昭立刻咬破指尖,在星盘上画出火凤纹。
星轨图突然逆转,将玄衣人的攻击引向左侧——那里悬浮着裴砚与苏昭在聊斋世界救下的小狐妖的记忆碎片,泛着暖融融的粉光。
玄衣人没想到攻击会偏移,踉跄半步。
裴砚趁机贴近,掌心的紫印突然灼烧起来——那是他与苏昭在每个世界共同经历的印记,此刻正发出类似于心跳的震动。
“天道印记要的不是棋子,是破局者。”他盯着玄衣人逐渐慌乱的眼睛,“而破局者,从不会重复前人的错。”
他猛地将玉牌按在玄衣人胸口。
惨叫声刺破虚空。
玄衣人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放进沸水里的糖块。
“你疯了!”他嘶吼,“那印记会把我送进错位的命运线——”
“正是要你去尝尝,被困在无数个‘可能’里求生不得的滋味。”裴砚松开手,玉牌“叮”地坠地。
他看着玄衣人被一道金光卷走,最后消失前的眼神里有不甘,有释然,还有一丝……欣慰?
幻境开始崩塌。
星屑如暴雨倾泻,镜面接二连三碎裂,露出后方一团蜷缩的黑影——那黑影表面流转着万千色彩,每道颜色都对应一个被他们保护过的世界:红楼的绛珠草绿,西游的金箍棒金,水浒的酒坛棕,聊斋的狐火橙……
“黑曜之心。”苏昭捡起星盘,声音发颤,“混沌核心,所有执念的具象化。”
系统灵的声音突然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摧毁它,混沌意识将彻底消散。但代价是——所有世界重启,包括你们的记忆。”
裴砚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在史湘云出嫁前替她赎身时,那姑娘扑在他怀里哭着说“裴公子是神仙”;想起在西游三打白骨精时,孙悟空拍着他肩膀说“你比那迂和尚有意思多了”;想起苏昭在暴雨里替他挡下狐妖攻击时,发梢滴在他手背上的血珠,温温热热的。
还有苏昭。
他转头看向她。
她正仰着头,星盘的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如果记忆归零……”裴砚喉头发紧,“我们可能再也不认识彼此。”
苏昭笑了。
她伸手碰了碰他发间那枚从水浒世界得来的银簪——那是他们在祝家庄救下扈三娘时,姑娘亲手打的谢礼。
“你总说,真正的缘分不在记忆里。”她指尖抚过他手背的紫印,“在这儿。”
裴砚突然就笑了。
他摸出净魂铃,铃声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那就赌一把。”他说,“赌我们就算重来,也会再找到彼此。”
钟声震荡诸界。
黑曜之心在金光中碎裂,像一颗被捏碎的琉璃球。
所有扭曲的幻象开始消散,世界碎片重新归位,贾母寿宴的红绸飘得更艳了,梁山的酒坛“砰”地裂开,酒气混着麦香涌出来,姜尚的杏黄旗猎猎作响,扫落的花瓣重新飘回枝头。
苏昭的星盘突然发出刺目白光。
裴砚下意识闭眼,再睁眼时,他们正站在朱门外。
世界碎片还在漂浮,但锁链己经全部断裂,每片碎片都泛着温暖的光。
“检测到混沌核心清除完成。”系统灵的声音里有了温度,“系统权限提升至9级,解锁‘天道视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马嘶。
裴砚和苏昭同时转头。
雾气弥漫的山道上,隐约可见一匹白马的轮廓,马背上坐着个穿锦斓袈裟的僧人,后面跟着个挑担的胖和尚,还有个扛钉耙的黑汉。
最前面的毛脸雷公嘴行者突然转头,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冲他们咧嘴一笑:“前面的两位,可是要同路?”
苏昭低头看了眼星盘。星轨图上,“西游”二字正泛着新的金光。
裴砚握紧她的手。
风掀起他的衣摆,远处传来行者的吆喝:“师父走快点!这山瞧着有妖气——”
他笑了。
管它什么重启,什么归零。
有些路,走一遍不够,就再走一遍。
反正,他身边的人,一首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