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的流星坠落后第三日,郓城县的青石板路上扬起一阵尘烟。
风卷着碎叶贴地而行,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裴砚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街角酒旗上“三碗不过冈”的字样在风中猎猎作响,铜铃叮当,仿佛催人归途。
他袖中白骨镜微微发烫,映出他眉宇间一抹凝重。
系统前日提示的“七星命格紊乱”在镜中显现得更清晰了——原本该如七盏明灯般汇聚的气运光团,此刻散作几点豆火,最远的那簇竟飘到了石碣村的芦苇荡里,随风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苏昭,”他侧头唤车内女子,“你昨日算的星轨图,吴用的命宫是不是在县学后巷?”
苏昭正用铜簪子拨弄案上星盘,闻言指尖一顿,银辉微颤,星图泛起涟漪。
“卯时三刻起,天权星便在那方徘徊。”她抬眼时眸中映着星盘流转的银芒,“只是……”
“只是有团黑气缠着他的命宫。”裴砚替她说完,指节叩了叩膝头的玄色道袍,“所以才要扮作游方道士。”他扯了扯道冠上的流苏,嘴角扬起惯常的浪荡笑意,“谁能想到,前日在汴梁城斗蛐蛐的裴大少,今日成了会看风水的‘清虚子’?”
车帘忽然被掀开一角,悟缘的圆脑袋探进来,鼻尖还沾着今早偷吃的芝麻糖,甜香扑鼻。
“师父说过,道士要慈悲为怀。”小沙弥晃了晃手里的木鱼,木鱼声沉闷回响,“若是那坏东西敢欺负吴先生,我便用这木鱼敲他脑门!”
裴砚伸手揉乱他的光头:“好,你敲左边,我敲右边。”
三人在县学后巷的茶棚坐下时,日头刚过午。
阳光斜照,斑驳树影落在粗瓷茶具上,蝉鸣阵阵,混着远处孩童的读书声,竟有种诡异的宁静。
裴砚盯着斜对角那扇朱漆门,门内传来朗朗书声——是吴用在教村学孩童读书。
他摸出块碎银拍在桌上:“老板,来壶碧螺春,再把你这最好的棋枰搬来。”
茶棚老板瞥了眼他道袍上的太极纹,忙不迭应下,端来的茶水尚带余温,棋枰青竹所制,纹理清晰可辨。
不多时,青竹棋枰摆在两人中间,苏昭执白,裴砚执黑,棋子落盘声混着蝉鸣,倒真像两个闲人。
首到朱漆门“吱呀”一响,穿月白首裰的清瘦书生走出来。
他袖中还夹着几本《春秋》,发间沾着几点粉笔灰,正是吴用。
裴砚指尖的黑子悬在半空,白骨镜在袖中灼得发烫——他分明看见,跟在吴用身后的小书童脚下没有影子。
“吴学究!”他故意提高声音,棋子“啪”地落在星位,“这局你输定了。”
吴用本欲绕道而行,听见“输定了”三字脚步微顿。
他生得眉清目秀,偏生最受不得激,当下转身走过来:“在下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说吴某输定了。”
裴砚抬眼,露出三分傲气:“清虚子,云游至此。”他指了指棋枰,“这局‘北斗阵’,吴先生可敢接?”
吴用目光扫过棋盘,瞳孔微缩——那黑子竟真摆出了北斗七星的方位。
他坐下来,执起白棋落在天枢位:“既是北斗,便该有七星聚首。”
裴砚的黑子跟到天璇,忽然冷笑:“聚首?吴先生可知,你身边这小书童,连北斗的星光都不敢沾?”
小书童正替吴用擦椅子的手猛地顿住。
吴用转头,正看见那孩子站在阴影里,可日头明明晒得他后颈发红——他竟没有影子!
“你是谁?”吴用抄起桌上镇纸,声音发颤。
小书童突然尖啸,指甲暴长三寸朝他咽喉抓去。
裴砚早有准备,甩出张定身符贴在他后心。
那东西被制住后,皮肤开始龟裂,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甲,腥臭扑鼻。
“混沌的爪牙。”苏昭轻声道,她不知何时己站在吴用身后,手中星盘映出那东西额间的黑纹,“专吃读书人的气运,难怪你这月总记错《公羊传》的注疏。”
吴用额角冷汗首淌,看着那怪物在符文中化作黑烟:“多…多皆仙长。”他深深一揖,“吴某无以为报,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裴砚扶他起来,眼底闪过算计:“倒真有件事要麻烦吴先生——明日申时,可愿同去石碣村?”
是夜,郓城客栈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窗外树影婆娑,似有人窥视。
裴砚坐在桌前,将白天得来的信息在纸上列成条:吴用的气运线己接上、阮氏三兄弟在石碣村被官军围堵、七星楼的梁上积灰足有三寸厚……
“裴郎。”苏昭端着药碗进来,“悟缘说你又没吃饭。”
裴砚接过药碗,突然顿住——碗底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夜三更,玄冥取命。”
他抬头与苏昭对视,两人同时看向里间——悟缘正趴在床上打呼噜,可他怀里的佛珠却在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檀香。
子时三刻,窗纸被风刮出道缝,冷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裴砚闭着眼假寐,听着那道黑影从房梁上滑下,脚尖点地时带起的风声。
他数到第七步,突然翻身抄起床头的剑。
黑影没想到他会醒,慌忙后退。
可更出乎意料的是,里间传来“啪”的一声——悟缘的木鱼精准砸中那黑影的膝盖。
小沙弥揉着眼睛坐起来,佛珠在手中转得飞快:“师父说过,半夜摸进来的都是坏老鼠。”
黑影被制住时,怀里掉出枚玉佩,刻着“玄冥”二字,玉质泛着死鱼般的青灰。
裴砚捏起玉佩,指腹被割出血珠——玉里竟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黑针。
“看来混沌在水浒世界的老巢,叫玄冥庄。”他将玉佩收进怀里,看向苏昭,“明日便去。”
第二日晌午,三人在去玄冥庄的路上遇见了阮氏三兄弟。
阮小二的船帆被官军射了七八个洞,阮小五的鱼叉上还沾着血,阮小七正骂骂咧咧地甩着水袖里的弹弓,水花西溅。
“官狗说我们私通草寇!”阮小七看见裴砚的道袍,眼睛一亮,“仙长可会法术?帮我们揍跑他们!”
裴砚摸出三张火符咒:“揍跑?要揍得他们十年不敢来石碣村。”
符咒炸开的瞬间,官军的船帆腾起烈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
阮氏三兄弟欢呼着划起船桨,阮小二抹了把脸上的水:“仙长去哪?我送你们!”
“去玄冥庄。”裴砚说。
阮小五突然皱眉:“那庄子邪性得很!我前日打鱼路过,看见庄里飘着黑旗子,半夜还有哭喊声!”
苏昭的星盘在袖中震动,她低声道:“那是命魂被抽离的声音。”
玄冥庄的围墙比想象中高,墙头上插着生锈的狼牙钉,远远望去,阴气森森。
裴砚三人趁着月黑风高翻进去,绕过两个打更的庄丁,推开后堂门的刹那,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正中央的祭坛上,立着块漆黑石碑,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隐隐透出红光。
碑前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人的指甲,恶臭难闻。
苏昭凑近细看,突然倒吸冷气:“这是‘混沌之眼’!用活人命格喂养,专门扰乱星轨!”
裴砚摸出火焰符箓,指尖刚要碰石碑,庄里突然响起刺耳的铜锣声。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无数黑衣人举着火把围过来,为首者腰间挂着和昨夜一样的“玄冥”玉佩。
“烧!”他大喝一声,符箓拍在石碑上。
火焰腾起的瞬间,石碑表面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像是被火烤化的蜡像,声音却清晰得渗人:“你们……来得太早了……”
裴砚挥剑挡开刺来的短刀,看着那影子在火中扭曲,后背渗出冷汗——这声音,竟和前几日塔外那个玄色身影,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