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庙左后方的荒草没过膝盖,铜钱草在坟头织出青灰色的毯,那座无字碑就这么突兀地戳在乱草里,碑身裂着三道指宽的缝,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钱小朵的登山靴碾碎几星野菊花,指尖刚触到碑面,寒意突然从掌心窜进血管,像被扔进腊月的终南溪——
那凉意不是冷,是某种滞重的、带着腐叶气息的阴鸷,顺着臂骨往心脏里钻。
木鱼的登山杖"当啷"撞在石头上。
她慌忙缩回手,却见碑身缝隙里渗出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在暮色里泛着乌紫。
荒草被山风掀出波浪,她忽然听见碑后传来细碎的"簌簌"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石壁。
转头时,正看见木鱼蹲下身拨弄坟头的野蕨,他指尖抚过某片叶子的弧度,竟和方才勾她掌心时的动作分毫不差。
木鱼忽然用指尖敲了敲碑侧模糊的刻痕。
钱小朵这才注意到碑脚生着苔藓的地方,隐约有串符号在暮色里浮沉。
寒意从尾椎爬上天灵盖,她想起刚才触碰碑面时,那种心悸的感觉——
不是害怕,是某种熟悉的震颤,像被久未谋面的故人凝视。
山雨突然落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碑面上,裂缝里的暗红被冲刷成淡粉色,蜿蜒着流向坟头。
钱小朵后退时踩断枯枝,看见木鱼的影子被雨帘拉得老长,正笼罩在无字碑上,像具张开怀抱的人形轮廓。
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草屑,指腹擦过她锁骨时,她又感到那股凉意混着温热的触感,在胸腔里搅成团乱麻。
“走吧,庙里躲雨。”木鱼的声音混着雨声,碑顶的积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她手背上砸出细小的水痕。
钱小朵最后望了眼无字碑,发现裂缝里不知何时长出株极小的佛座莲,花瓣上的雨珠滚进碑缝,像滴进某双眼睛的泪。
她忽然想起韦陀神像手中的金刚杵,和这墓碑的棱角竟有几分相似,而弥勒佛的笑纹里,此刻正淌着山雨冲刷下的青苔色。
雨幕中,她攥紧背包带的手心里,还残留着碑面的凉意。那凉意里混着木鱼指尖的温度,像把双刃剑,剖开她胸腔里某扇久闭的门——
门后不是虚无,是片漫山遍野的佛座莲,每片花瓣上都刻着同一串符号,和这无字碑下的年轮,严丝合缝。
山雨在荒草间织成灰蒙蒙的帘幕,钱小朵的登山鞋在湿滑的腐叶上打了个旋。
她听见木鱼喊“小心”的尾音被风扯碎,身体己经向后倒去,后脑擦过墓碑裂缝时,瞥见那株佛座莲突然折断,花瓣贴在她手背上,像片将熄的火苗。
翻滚的瞬间,世界在雨幕里旋转成混沌的绿与灰。
她看见木鱼的脸在视野里忽大忽小,他扑过来时带起的风掀飞了她发间的登山绳,指尖擦过她脚踝的刹那,她脚踝突然传来被铁钳钳住的剧痛——
不是木鱼的手,是某种埋在腐土里的力量,正攥着她往墓碑后拖。
"抓住我!"木鱼的掌心终于扣住她鞋尖,却在接触的瞬间,两人同时被一股漩涡般的力道扯向墓碑。
钱小朵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惊恐的脸,以及墓碑裂缝里突然渗出的幽蓝微光。那光像活物般缠上他们交握的指尖,她闻到浓重的腐朽味混着松木香,听见墓碑后传来石破天惊的"轰隆"声——
不是山崩,是某种封存己久的门,正在他们脚下裂开。
失重感撞碎所有知觉前,她最后看见的是木鱼紧抿的嘴角。
他膝盖重重磕在墓碑上,却死死攥住她脚踝,指节因用力泛白,竟和韦陀神像握金刚杵的手势分毫不差。
下一秒,整座墓碑突然向内塌陷,带着他们坠进充斥着泥土腥气的黑暗。坠落的风里,她听见头顶传来庙檐铜铃的清响,混着弥勒佛永远不变的笑声,在雨夜里碎成万千光点。
山雨的轰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竹叶沙沙声。钱小朵头疼欲裂,抬手抚上额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惊恐地发现她居然在那片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