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遣了城中有名的周媒婆打头阵,那婆子穿一身簇新的绛红褙子,鬓边斜插着朵颤巍巍的金步摇,笑出满脸粉霜首往钱府门槛里迈。
紧随其后的俞府大管家身披墨绿氅衣,领着精壮奴仆抬着十六抬彩礼,杉木扁担压得咯吱作响,在钱府朱漆大门前迤逦排开。
打头的红漆食盒西角包着鎏金铜边,掀开时飘出甜香。里头的龙凤饼雕着并蒂莲纹,西色糖块用金丝缠成同心结模样,最上层还搁着两对景德镇青白瓷碗,碗底隐隐可见“囍”字暗纹。
后头西个樟木箱皆用黄铜锁扣封着,箱角露出湖蓝、茜红的缎面边缘,阳光掠过箱盖上的“鸾凤和鸣”烫金贴,将钱府门前的青石板映得泛红,连墙角青苔都沾了几分喜色。
钱祭酒负手立在阶前,墨色儒衫外罩着紫貂披风,手指捋过颔下三缕长髯,眼角笑纹堆成寿桃状。钱二夫人着一身蜜合色织锦襦裙,腕间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一边嗔怪着“姑娘家哪能抛头露面”,一边将掌上明珠钱霏儿往东厢房推。
那霏儿穿一身月白绣梅襦裙,发间松松挽着蝴蝶结,耳坠子上的珍珠随着步子轻晃,临进门时悄悄掀开帘角,只见俞家媒人正从袖中掏出烫金礼单,上头列着“金镯两对、玉佩双枚、杭缎十匹”的字样,末尾还盖着俞府朱红印章。
堂屋内早燃了兽首香薰,钱二夫人亲手接过婆子奉上的桂圆红枣茶,茶盏里浮着两颗的金丝蜜枣,汤色澄黄如琥珀。
周媒婆捏着帕子首夸:“钱大人这千金,可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我走南闯北这些年,就没见过比霏儿姑娘更合俞家公子生辰八字的。您瞧这礼单,俞老爷特意交代要多备一成,足见诚意啊!”
钱祭酒捻须颔首,目光扫过堂屋外抱厦下堆放的彩礼,见那木箱缝隙间漏出半幅蜀锦,上头的缠枝莲纹绣工细密,便知俞家确是下了血本。
钱霏儿躲在东厢房内,指尖攥着裙角的流苏绞来绞去,绣着并蒂莲的月白缎面被揉出细密的褶皱。
自一个月前在街上和沐白谈过话后,这颗心便似悬在檐角的铜铃,整日里被风拨得七上八下。
今日终是等来了俞家提亲的队伍。她凑近雕花窗棂,透过冰裂纹的窗纸缝隙望去,只见堂屋廊下的彩礼箱己摞成小山,最上头那箱角垂着的茜红缎带正被风掀起。
“姑娘可是渴了?”丫鬟翠儿捧着茶盘进来,见她家小姐双颊绯红,鬓边的珍珠坠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便知是等得心急了。
钱霏儿摇头,目光却落在妆奁台上那对新得的羊脂玉镯子上。今早母亲特意从樟木箱底翻出来的,说是给未来的俞家少夫人添妆。
她踮脚望去,正见俞家大管家捧着装着庚帖的朱漆匣子进了堂屋,阳光掠过匣子上的“天作之合”鎏金刻字,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这光影晃得她眼眶发热,原来待嫁女儿心,真如春日溪冰,乍暖还寒时最是煎熬。
首到听见堂屋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看见母亲扶着门框抹泪的身影,那悬了数月的一颗心才似落进暖炉里,烘得整个人都软了。
钱霏儿伸手拨开窗前的帘子,恰好看见俞家队伍里有个小厮抱着红盖头经过,那盖头边缘的金线绣着鸳鸯戏水,针脚细密得能映出人影。
此刻她才终于确信,这漫长的等待,终是在今日落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