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攥着汗湿的帕子从角门踅进来,鞋底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细碎声响。她绕过影壁时跑得发颤的髻上银钗乱晃,远远瞥见钱蓉月白裙裾拂过廊柱下的青砖,正用湘妃竹片拨弄鹦鹉食罐。
“小姐!”红杏话音未落己福身下去,腰间丝绦扫过廊下青砖。她胸脯剧烈起伏着,指尖紧紧揪住钱蓉袖口:“奴婢刚才在角门偷瞧的,俞府的彩礼堆了半个院子……听说二老爷看了庚帖,很是满意,首说这门亲是‘天作之合’……”
红杏看见小姐手里的湘妃竹片瞬间掉落,忙又凑近两步:“听说彩礼单子都有三尺长,二小姐屋里的鎏金嵌宝妆奁今早都抬到前厅了......”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钱蓉泛白的唇色上。
钱蓉骤然听闻,神情瞬间凝在脸上。
“行动这么快。”
那抹怔忪像被冰水激过的胭脂,褪得只剩青白底色。鹦鹉又学舌般重复"行动快",尾音拖得老长。
钱蓉的指尖狠狠抠进廊柱斑驳的朱漆里,掌心触到木刺的锐痛却比不上耳中轰鸣。
红杏的话音像把生锈的剪刀,在她心口绞出细碎的血珠。喉间突然泛起的苦意翻涌而上,比去年深冬重病时误吞的黄连还要涩三分。
她望着影壁方向发呆,那里似能传来前院抬聘礼的响动,混着媒婆尖利的笑声。红杏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
“小姐?”红杏的唤声惊得她一颤,这才发现指甲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帕子角的并蒂莲。
“沐白......”她轻声唤出那个名字,声音却像浸了水的纸鸢,轻飘飘地散在风里。
沐白可曾听说俞家今日提亲的消息?若他不知,这必定是俞夫人的手笔。
钱蓉望着漫天云絮,想起沐白说今日进宫面圣,不知现下又是个什么情况。只觉得这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摸出帕子掩住口鼻,眼角不觉有些。
自己不能坐困愁城,要想办法出去才行。
“红杏,你去库房取两匹蜀锦,就说我恭贺二小姐,给二小姐添妆用的。”
红杏不解,“小姐这是为何?”
钱蓉嘴角微上翘,“趁她们正欢喜得意,适时示弱,换取自由,也不失为上策。”
俞沐白急匆匆进宫去面圣,进入宣德殿殿中,额角还凝着未干的细汗。
“陛下!微臣……”
话未落地,龙案后传来低笑。
淑妃斜倚桌案,腕间金镶玉镯轻晃,正将半盏碧螺春倾入白瓷笔洗。茜纱裙上绣的并蒂莲沾着晨露般的珠光,她指尖拨弄垂落的珍珠流苏,忽然抬眸:“俞大人的妙手丹青,本妃可早就有所耳闻。”
转头望向皇帝,撒娇道:“陛下,我要俞待诏为我画一幅……”
明黄衣袖拂过青玉笔架,皇帝站起来,向他招手示意:“爱卿平身,你瞧瞧淑妃这急脾气。”
沐白的狼毫在羊脂砚里蘸了三蘸,目光一边打量对面的淑妃,一边下笔勾勒。日影西斜时终于搁笔,陛下凑过来击掌赞叹,“爱卿的画工越发精进了”。
淑妃却盯着画中人出神,嘴里喃喃,“果然好手艺,竟有如此神韵。”
沐白看着案头凉透的茶盏,忽然想起出门前急切的心情,这时竟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