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娘娘宣钱蓉进宫陪伴的懿旨如炸雷般落至钱府时,正厅中央的鎏金香炉正吞吐着袅袅沉水香,那烟缕如游龙般在雕梁画栋间蜿蜒,将满堂的喜庆之气都染上了一层庄重。
钱二老爷身着簇新的湖蓝锦袍,三络长髯梳理得油光水滑,他扶着紫檀木扶手缓缓起身,指尖反复着颔下胡须,连道三声“隆恩浩荡”,眼角的鱼尾纹都因笑意堆成了沟壑,仿佛这道懿旨不仅是给侄女儿的恩宠,更是钱家光耀门楣的契机。
满室奴仆皆换上了崭新华美的服饰,年轻的丫鬟婢女们交头接耳时掩不住眼底的兴奋,小厮们脚步轻快地穿梭于廊下,连向来沉稳的大管家都忍不住捋着胡子低笑。
唯有钱大夫人白氏端坐在椅上,手中的锦帕被指尖攥得变了形,素白的帕角上绣着的并蒂莲都皱成了一团。
她的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像是被冬日的冰雪侵透了一般,眉峰紧蹙的模样,恰似秋日湖面上凝结的薄霜,透着说不出的忧思与凝重。
白氏的目光越过满堂的喜色,落在厅外那株老槐树上。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阴影,仿佛是她心中纷乱思绪的具象化。
她想起女儿钱蓉儿时在槐树下追蝴蝶的模样,那时的天总是很蓝,日子总是很慢,可如今,那道金灿灿的懿旨却要将女儿推入深不可测的后宫深渊。
她下意识地捏紧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可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唯有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掌灯时分,钱蓉轻门进了母亲的屋子,见母亲正对着镜奁拨弄一支点翠步摇。“母亲可是忧心女儿进宫?”
她卸了钗环在妆凳坐下,镜中两张相似的面容在烛影里交叠。白氏忽然按住女儿手背,凉玉般的触感里带着颤意:“后宫如深潭,娘娘虽宠你,却也是伴虎而眠。”
白氏叹气,“若遇着纷争,便装痴作傻些,切莫强出头。”
钱蓉忽然握住母亲手腕:“女儿明白宫里的规矩,每日晨昏定省去得早,主子们说话时只垂首听着,绝不妄议一句是非。”
她眼睛定定看着母亲,“只是母亲可知,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为何俞公子请求赐婚,皇上却命淑妃让我进宫?”
窗外夜风骤起,吹得竹影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白氏盯着案头摇曳的烛芯,低头沉思。
“母亲可是……有心事?不能告诉我吗?”钱蓉轻声问。
白氏猛地抬头,眼中波光流转,似是要将女儿的模样刻进心底,良久才叹道:“你且记住,无论何时,知道的越多你越危险,娘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娘总是会替你打算的。”
更夫敲过三更时,白氏屋子里的烛火终于熄灭。白氏独坐在黑暗里,指尖着手中的玉佩,心思百转。
窗外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株在寒风中倔强挺立的老梅。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