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冷得像未化尽的雪，俞沐白立在钱府角门阴影里，指节叩在朱漆门上时，掌心沁出的汗竟将袖口洇出小片水痕。
门环轻响，春桃挑着灯笼引他穿廊过榭时，檐角铜铃被风扯得碎响。
暖阁烛火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钱蓉着一身月白襦裙立在窗前，背影单薄得像幅被雨浸过的纸。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卷诗稿，俞沐白瞥见纸上“金銮殿”三字，喉间忽然泛起铁锈味。
几日前他在金銮殿上恳请陛下为他们赐婚，还一心欢喜，只以为会心想事成。他没想到赐婚不成，反倒让钱蓉进了深宫，以后估计相见时难。
“其实你不该来的。”钱蓉拾起诗稿，指尖抚过“锁朱门”三字，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今日宫中来人宣旨，淑妃娘娘赐了许多宝贝。”
她抬头看他，眼角还凝着未褪的胭脂，“你瞧，钱府上下皆喜出望外，这可是拜你所赐。”
俞沐白忽然想起他们在俞府，钱蓉贪杯多喝了半盏葡萄酒，双颊飞红得像枝头醉桃，攥着他袖子非要背《长恨歌》，背到“君王掩面救不得”时忽然笑倒在他膝头，发间花瓣落在他酒杯里，荡起细碎金光。如今她眼中的神色，却碎得让人心慌。
“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就不该去向皇上请旨赐婚，本该带你走的。”
他向前半步，懊恼地道：“去扬州，去岭南，哪怕去塞北牧马……”
话音未落就被她摇头打断，钱蓉从妆奁里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枚刻着并蒂莲的玉佩，那是他给她的信物，“你看，这玉佩还是还你吧。”她将锦盒推回他面前，盒盖撞上桌面发出轻响。
俞沐白眼圈一红，望着她鬓边新添的珍珠钗，忽然觉得喉间发紧，伸手想碰她发梢，却在指尖触到那抹银白时猛地缩回。
“以后……”钱蓉转身望向窗外，声音忽然清亮起来，“你我只怕难得相见。说不定哪娶了新妇，我还在宫里出不来，也无法恭贺你了。”
俞沐白痛心不己，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我会再向皇上请旨的，也会入宫看你的，这只是暂时的，你且忍耐些时，等着我。”
他攥紧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听见钱蓉轻笑一声：“傻样子，又不是生离死别。”
她转身时袖口扫过妆奁边沿发出细碎轻响。俞沐白见她足尖在青砖上踉跄半步，下意识伸手去扶，“当心！”他的惊呼声混着烛花爆响，手臂己先于理智将她捞进怀里。
钱蓉腰间细带勒得他掌心发疼，却比记忆里更轻了些，像团被雨打湿的云，轻轻一握就要散在风里。
她发间螺子黛香混着夜露寒气扑面而来，他喉间忽然滚过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崩塌，碎成齑粉后又聚成尖锐的刺，一下下扎着心脏。
“沐白……”她的惊惶化作温热鼻息扑在他锁骨，换来他更用力的拥抱。
他将下颌抵在她发顶，闻着那缕熟悉的体香，“别推开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臂箍住她腰背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钱蓉的指尖攥紧他胸前锦缎，触到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那是她去年亲手绣的并蒂莲，边缘还留着她被针刺破的血点。此刻那点红透过布料烙在他心口，竟比任何时候都烫。
她的挣扎化作叹息，腰佩上的碎钻硌着他掌心，却比不上他语气里的苦涩：“只要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他低头寻她眼眸，却看见自己映在她瞳仁里的倒影，碎得像被风吹皱的月亮，轻吻上她的眼睛，“若有一被困在金笼里，我砸了笼子也要把你抢出来。”
钱蓉忽然抬头看他，睫毛上凝着水光，她腰间细带在他掌心里拧成麻花，他的手像弹琴一样却在到处点火，“蓉儿。”他轻声唤她，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了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