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从小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在自己的世界里。
别的孩子在院子里追着风跑、笑着闹着交换糖果时，他总是蜷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手指反复着裤脚的线头，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存在。
他的书包里永远装着一本书，课间别人围在一起说话，他就躲在操场角落的老槐树下，用树枝在泥土上涂画歪歪扭扭的线条——那是他心里的山川、云朵，还有从不与人说的秘密。
老师点名提问时，他的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脸涨得通红，嘴唇开合几次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盯着课本上的字，首到那些铅字在视线里洇成模糊的墨斑。
家里来客人时，他会迅速钻进衣柜里，把自己蜷在挂满的衣物中间，听着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屏住呼吸。
父母轻轻敲柜门叫他出来，他却把膝盖越抱越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是不想回应，只是那些要出口的话，在喉咙里绕了千百个弯，最终都化成了沉默。
巷口的老人们总说这孩子“心重”，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与人对视时，胸口都会涌起细密的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心脏。
他羡慕那些能轻松说出“你好”的孩子，却只能在深夜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看自己的表情如何在月光里变得僵硬又陌生。
十岁那年的暮春，木鱼第一次独自走进巷口那家飘着霉味的旧书店。
阳光透过积灰的窗棂，在摆满线装书的木架上切出几道苍白的光。
他的指尖刚触到一本《仕女图录》的蓝布封面，书页间滑落的一张古旧笺纸忽然轻轻飘到脚边。
那是幅工笔仕女图，绢本上的女子垂眸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广袖里露出半段葱白似的手腕，裙裾下隐约可见茜色履尖。
她鬓边斜插的一支银步摇颤着细流苏，仿佛下一秒就会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
木鱼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腥甜。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书店里回响，眼前的画面突然裂成无数碎片，最后只剩下女子眼角那滴滚落的泪珠，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灼成一团滚烫的朱砂。
这一病就是三日。
他在高烧中沉浮，梦见自己站在雕梁画栋的长廊，青石板上落着细碎的梨花。
那个画中的女子正提着裙裾向他跑来，步摇上的珍珠坠子磕在廊柱上，发出风铃般清越的声响。她唤他“阿沐”，声音像浸了蜜的糯米糍，带着他从未听过的亲昵与欢喜。
宁静的午后，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池塘边，他们一同漫步至此。微风轻拂，柳枝摇曳，仿佛在邀请他们一同嬉戏。于是，他们停下脚步，开始折柳编花环。
她轻轻卷起鹅黄的衣袖，露出如羊脂白玉般的小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柳枝放入池中，让那清澈的池水浸湿柳枝。
接着，她用柔软的手指蘸着池水，仔细地清洗着毛笔。每一次的蘸水、清洗，都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在宣纸上轻轻落笔，墨汁迅速晕开，如同一朵朵烟霞般的牡丹在纸上绽放。她的笔触细腻而流畅，每一朵牡丹都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花香。
而他，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凝视着她专注的神情，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微笑。
转眼到了雪夜。他们围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煮着一壶香浓的茶。炉火熊熊，映照着他们的脸庞，泛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松烟墨，轻轻着，然后递给她，教她辨别松烟墨与油烟墨的香气。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那独特的墨香沁人心脾，让她不禁陶醉其中。
然而，就在她专注于分辨墨香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小心沾上了一些墨汁。他看着那黑色的墨渍，突然灵机一动，笑着在她那如凝脂般的手背上画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能展翅高飞。她惊讶地看着手背上的蝴蝶，然后抬起头，与他的目光交汇。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微笑和那只小小的蝴蝶。
第三日清晨，木鱼在晨光中睁开眼。窗外的竹林沙沙作响，他摸向枕边，竟真的摸到一片干枯的花瓣——就像梦中女子别在他衣襟上的那片。
镜中的少年静静而立，原本蒙着灰雾般浑浊的眼神己悄然褪去，露出清冽如泉的眸光。
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正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像是初春枝头刚绽的桃花，透着丝丝生气。
最动人的是他微扬的唇角，竟凝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春风拂过湖面，漾起细碎而温柔的涟漪，连镜面上流转的光线都仿佛跟着柔软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