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脚步声急促而凌乱。林昭转过身,看见一名仆人满头大汗地冲进回廊,手中紧攥着一封信。
“小少爷!”仆人气喘吁吁,“是家里的来信……林远托人捎来的。”
林昭心头一震,接过那封略显皱褶的信,指尖微微发颤。他低头拆开,借着微弱烛光细细阅读。
信中字迹歪斜,是林婉儿写的,内容却句句如针扎般刺入他的心口:
**“父亲自落榜后终日饮酒,家中无人敢劝。祖母病重,姐姐操劳过度几度晕倒,林远也不敢多言。昨夜父亲醉倒在灶台旁,险些酿成大祸……昭弟,你若还有法子,请救救爹吧。”**
林昭的手缓缓收紧,信纸被捏出一道深深的折痕。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幕,心中翻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父亲一首渴望功名,也知道每一次失败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可如今,林家己无路可退。父亲若再不振作,这个家迟早会彻底垮掉。
他回到书房,点燃灯烛,取出一张干净宣纸,提笔蘸墨,思索片刻,开始写信。
**“孩儿昭,敬启父亲亲览:”**
**“前日府中风波初定,孩儿虽蒙冤受屈,然最终得以洗清,未负林家之名。今得姐姐来信,知父亲心灰意冷,终日沉溺酒中,孩儿闻之,心痛难忍。”**
**“忆儿年幼时,父亲曾于月下教我识字,背诵《论语》至‘学而不思则罔’时,父亲笑问:‘昭儿可知何为思?’孩儿答曰:‘思乃不惧错,方能前行。’父亲点头,抚我头顶,言道:‘愿你一生皆如此。’”**
**“今日孩儿身处富贵之地,仍不敢忘父亲所授。虽年幼,亦深知世间万事,非一蹴而就。父亲科举屡败,非才疏学浅,而是命运弄人。然孩儿更知,父亲志在功名,非仅为己,更为一家老小争一口气。”**
**“孩儿八岁便离家赴府,非贪图荣华,只为替家人寻一条出路。然林家根基仍在家乡,若父亲自弃,则全家皆无望。孩儿虽有志气,却无法一人撑起整个家。”**
**“父亲若肯振作,孩儿愿倾尽所能相助。若不愿再试,孩儿亦不敢怨责,只求父亲莫让孩儿与姐兄日后谈及林家时,唯有羞愧。”**
**“孩儿昭,伏案泪下,盼父醒悟。”**
林昭写完最后一个字,泪水己在纸上晕开一点墨痕。他轻轻吹干信纸,将其仔细封好,交给一位常往返府中的老仆。
“务必亲手交到我父亲手上。”他说。
老仆点头离去,林昭站在窗边,望着远方山峦轮廓,仿佛能透过层层夜色,看到那个蜷缩在屋角、满脸颓废的父亲。
他低声喃喃:“父亲,您若再不醒来,林家真的要塌了。”
数日后,林昭收到了回信。
信依旧是林婉儿代笔,但内容却令他心头一震。
她写道:
**“父亲读完你的信后,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他竟自己起身,将院中杂草清除,并从箱底翻出了尘封多年的书卷。孩儿端粥送过去时,他轻声道:‘再试一次吧。’”**
**“祖母听闻后,难得清醒,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昭儿长大了,也救了你爹。’”**
**“父亲现每日晨起读书,偶有醉意,也会强压下去。林远问他是否还会去考试,他沉默许久,终于点头。”**
林昭读罢,眼眶。
他知道,这封信的力量不是立竿见影的奇迹,而是一颗种子,在父亲心底悄然萌芽。它未必立刻开花结果,但至少,林大川己经愿意抬起头,看向未来。
翌日清晨,林昭照例随少爷前往书房整理文卷。刚踏入门槛,便见少爷正翻阅一本旧籍,神色专注。
“林昭。”少爷抬头唤他,“你父亲,近日可好?”
林昭怔了一下,随即躬身答道:“回少爷,父亲己有改观,正重新温习功课。”
少爷点了点头,合上书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竟能以一封家书唤醒一个颓废之人,实在难得。”
林昭低头微笑:“孩儿只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少爷沉吟片刻,忽然道:“林家若欲复兴,仅靠你一人远远不够。若你父亲真能重拾信心,或许将来,林家能在朝堂之上,真正站稳脚跟。”
林昭心头一动,正欲回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不好了!”一名仆人慌张闯入,“老爷刚刚传话,命您即刻前往前厅——说是朝廷派人来了,要召见府中几位年轻子弟,参加明年春闱的预选名单筛选!”
少爷脸色一变,猛地站起。
林昭心头一震,握紧拳头。
春闱预选?
这意味着,林远也有机会进入更高层次的选拔视野!
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嘴角微扬。
可就在这时,少爷突然转向他,语气低沉:“林昭,你今年虽年幼,但若你有意,我可为你争取一个名额。”
林昭一愣,随即郑重跪下,声音坚定:“谢少爷厚爱……但孩儿尚年幼,尚未准备好。请先让我兄长林远……有机会试试。”
少爷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
林昭起身,目送少爷匆匆离去,转身望向窗外。
阳光洒落在青石台阶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
他低声自语:“父亲若能振作,林远若能出头……林家,终有一日,不会再是寒门。”
这时,他忽然想起昨日夜里梦中浮现的一个画面——
一座巍峨殿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无数学子鱼贯而入,而其中一人,穿着林家粗布衣衫,却昂首挺胸,走入金銮殿的大门。
林昭猛地回头,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名字。
他转身望去,只见空荡荡的书房中,风穿窗而过,拂动案上未干的墨迹。
他怔住。
那滴墨,正缓缓晕染成一个字——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