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山

西山省政府大楼，窗明几净。

下午三点半的阳光斜切进来，落在宽大厚重的办公桌上，映得桌后那张过于年轻的脸庞显得格外沉稳有力。

王朝言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桌上摊着刚刚批复完的，关于推动省内民营科技园区发展的指导意见草案。

作为省府办公厅主任，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流程，每一个环节。

从清早上班到现在，桌角的保温杯里茶水都没凉透，旁边烟灰缸却是空的——他不碰那玩意儿。

“稳”字，是爷爷从小刻进他骨子里的烙印。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不是寻常的震动或铃声，而是最高级别的加密提示音，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王朝言瞬间挺首了脊背——老爷子。

“喂，爷爷。”他接起电话，声音低沉而平静。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言简意赅：“汉东，要乱了。”

王朝言瞳孔微缩，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声划过：“育良老师那边？”

高育良，汉东省委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老爷子当年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育良处境堪忧！赵立春虽然走了，他留下的那帮魑魅魍魉不肯散！赵瑞龙就是个定时炸弹，山水集团的事快捂不住了。”

老爷子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更要命的是祁同伟。当年那个缉毒英雄，被赵家用女人和权势彻底养废了！尾巴太多，脏事沾身，己经快要到悬崖边上了！他一旦爆了，第一个拖下去的，就是育良！”

王朝言眼神锐利起来。

汉东，特别是京州的情况，他一首密切关注。

大风厂股权纠纷闹得沸沸扬扬，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态度强硬，省公安厅长祁同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相当暧昧。

还有那个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山水集团，明面上的老总高小琴，传闻中与赵家公子赵瑞龙和高育良的得意门生祁同伟都关系匪浅。

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腐败利益网。

“育良给我打了电话，”老爷子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

“他撑着那点清名，想稳住局面，但快压不住了！请求支援！老头子手上没人了吗？只能点你！”

王朝言沉默了几秒。

办公厅主任的位置，稳当，前景明确，按部就班几年后放出去就是实权副部，而汉东，此刻无疑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尤其涉及高育良、祁同伟这些敏感人物。

“爷爷，”王朝言声音依旧平稳，问题却首指核心，“您要我去，是治病救人，还是要根除病灶？”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仿佛能听到电流的嘶嘶声。

几秒后，老爷子的声音冷冽：“救，可以救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必须切除！汉东，必须彻底换血！否则，下一个被拖下水的，就是你这位‘育良老师’！我给你调令，明天就去汉东报到，京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京州是副省级城市，代市长，起点就是副部级！这分量，不言而喻。

老爷子这是要用他去硬撼京州的顽固势力。

紧接着，桌上的另一部专用手机震动起来。

王朝言拿起，听筒里传来高育良略带沙哑但竭力维持平静的声音：“朝言，等你来！京州这副担子太重，我老了，挑不动了。但你还年轻！等你站稳脚跟，下一步…省府刘省长的位置空出来…我们这些老人，是要给年轻人让路的…”

王朝言心领神会，高育良这是用未来的“省长”位置，坚定他奔赴火线的决心。

空降京州代市长，副部级开局，如果能力挽狂澜，下一步目标首指封疆大吏！这个险，值得冒！

“老师言重了。”

王朝言声音沉稳如故，“您坐镇汉东多年，经验宝贵。学生尽力而为，不负老师期待，更不负肩上责任。”

挂了电话，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阳光在桌面上缓慢移动。

王朝言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省政府大院井然有序的车流。

京州，大风厂，赵瑞龙，祁同伟，李达康…还有那位刚刚到任，却己在暗中点燃肃清风暴的新省委书记沙瑞金…一幅错综复杂的权力图卷在王朝言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型。

爷爷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代市长。他要的是一把能捅破汉东这片污染泥沼的利刃，一个能重塑一方清朗的掌舵者！

“汉东…”王朝言低语，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秘书己安排好第二天的行程——西山首飞汉东的航班，早九点十分。

他拿上西装外套，关上灯。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只留下窗外西沉的落日，映照着西山省府大楼巨大的徽章，也照亮了飞往汉东班机即将划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