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77客机平稳地爬升,刺破厚厚的云层,跃入一片纯净的金色阳光海洋。汉东,越来越近了。
王朝言习惯性地选择了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头等舱乘客不多,隔壁座位很快也坐了人。
他并未留意,刚闭上眼准备养神,一个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王朝言同志?西山王老家的‘千里驹’?”
王朝言睁开眼,邻座是一位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子,国字脸,两鬓染着些许风霜,眼神深邃锐利,隐隐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张脸,王朝言在内部文件上见过多次。
汉东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
沙瑞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那笑容并没有融化眼底深处的凝重。
“沙书记。”
王朝言立刻起身,礼节性地伸出手,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态度不卑不亢。
飞机上偶遇封疆大吏?哪有那么巧的事!这只能是沙瑞金有意为之。
对方己然点明他的背景,“西山王老家的‘千里驹’”,这便是确认了信息,也点明了今日谈话的基础。
两只手握在一起,都是沉稳有力。
“坐吧。飞汉东?”沙瑞金松开手,语气像老朋友闲聊,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地拉近了距离。
“是,去向您报到。”王朝言重新坐下,坦然回应,开门见山。
“报到…”
沙瑞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翻滚的云海,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汉东这个地方,需要报到的干部很多啊。可惜,有些人是来点卯,有些人是来捞功,真正能来做事、甚至来‘治病’的,不多。”
他收回目光,牢牢锁定王朝言:“山重水复,沉疴积弊。赵立春同志卸任了,却留下了盘根错节的赵家庄园。‘育良书记’…”
他稍微拖长了这个名字的音节,似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想做个裱糊匠,却怕火越烧越大,连自己都糊进去了。”
这话首指高育良与赵家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及他目前的困局。
“还有那位‘宇宙区长’,眼界高远啊!”
沙瑞金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当然,更有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蛀虫,喝着血,扒着皮,把一个个好干部拖下水!”
祁同伟的名字呼之欲出。
短短几句话,汉东危如累卵的局面被彻底摊开!这是新书记的坦诚,更是强势的试探,考验这位“千里驹”的成色。
王朝言没有回避这审视的目光,他迎上沙瑞金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书记所言切中要害。汉东不是病了,是毒瘤在扩散。不刮骨,不清创,后患无穷。”
“哦?怎么个刮骨清创法?”沙瑞金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锐芒更盛。
“眼下就有一把火!”王朝言语气加重。
“京州,大风厂!”
沙瑞金眉头微不可查地一动:“那个股权纠纷?工人闹事?”
“表象!”王朝言斩钉截铁。
“山水集团非法侵占民企,背后站着谁?工人护厂是假,恐惧失去活命饭碗是真!这把火随时会爆,但处理不好,就成了某些人手底下攻击同僚、浑水摸鱼的武器!”
矛头首指李达康可能的激进手段和赵家借机搅局。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下去:“赵瑞龙行事嚣张惯了,迟早自取灭亡。但祁同伟…”
他刻意停顿,看到沙瑞金目光凝实,“这位祁、厅长,从功臣到今日,固然有他自身的问题,但赵家对他的腐蚀利用,是根源!功是功,过是过。”
“他身上,还有没有值得挽救的东西?能否作为我们撕开赵家堡垒的一把尖刀?”
祁同伟!沙瑞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没想到王朝言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首指问题的核心人物之一,并且点出了“挽救”的可能。
这不仅需要眼光,更需要魄力和担当!
王朝言不给对方过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至于育良老师…他是老政法,经历过的风雨不少。”
“他或许想稳住局面,也想护住一些东西。但他更该明白,壮士断腕有时是为了保住更大的局面。”
“汉东不需要裱糊匠,需要一个能彻底清扫干净的人!”
这话既是给高育良“开药方”,也是给自己定位,我就是那个来清扫的人!
沙瑞金久久地凝视着王朝言。
年轻人的脸在舷窗透进的光线下棱角分明,眼神中没有丝毫年轻干部常见的轻浮或畏缩,只有洞穿迷雾的冷静和敢于担当的锐气。
高育良推荐他,果然不仅仅是看中他的背景!
机舱里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沙瑞金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弛,最终化为一抹认同的弧度。
他伸出手,再次用力握住王朝言的手:“好!说得好!刮骨才能疗毒,断腕才能求生!王朝言同志,看来我们有共同语言!汉东这副担子,重得很!不仅要肩膀有力量,更要脑子清楚!”
两人握手的力量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承诺。
空姐温婉的声音适时响起:“飞机即将下降,请您系好安全带…”
沙瑞金松开手,恢复了平静:“明天上午八点,到我办公室,详细聊聊大风厂这把火,我们该怎么点,又该怎么灭!”
“一定准时!”王朝言郑重回答。
飞机开始向下俯冲,穿透云层。汉东省的轮廓渐渐清晰。
舷窗外,城市如棋盘,山川河流如脉络。
机翼下掠过的,不再仅仅是陌生的土地,而是一个等待他施展手腕的巨大舞台。
沙瑞金最后看了王朝言一眼,那眼神己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带着期许的郑重。
王朝言靠回椅背,闭上眼睛。
脑海中,从西山到汉东的航线清晰无比,而另一条政治同盟的航线,也在这万米高空之上,悄然对接!
机场贵宾通道外,一辆挂着京州“O”牌的二号黑色奥迪己静静等候。
车里,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面无表情地看着滑行而来的飞机,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那个空降的年轻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