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明翻身下马时,天刚破晓。他将坐骑拴在东华门外的老槐树下,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守门的老太监:"劳烦通传,就说臣有急务,需从偏殿觐见。"玉佩上的螭龙纹在晨光中泛着幽光,这是三年前陛下亲赐的"如朕亲临"信物,老太监见状立刻哈腰引他从侧门入内,避开了早朝官员必经的主道。
养心殿暖阁内,皇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指尖着案头的鎏金狻猊香薰。听闻脚步声,他抬眼时正撞见裴昭明解下朝服外袍,露出内里染着雪渍的中衣——这位向来治军严明的将军,竟为了秘访弄皱了朝服,可见事态紧急。
"慌什么。"皇帝淡淡开口,却示意近侍退下,只留掌灯的小太监在五步外执烛。殿内 suddenly quiet,唯有香薰中沉水香的烟缕,与裴昭明怀中油纸包的窸窣声相和。
裴昭明单膝跪地,先呈上枫叶锦缎:"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西北查扣的走私粮车?这枫叶纹,正是东陵慕容氏的族徽。"他顿了顿,展开火漆印模,"昨夜在陆府书房暗格,臣发现此印与东陵商队密信上的玄鸟纹如出一辙。"
皇帝指尖一顿,香灰簌簌落在明黄色的袖口上。他当然记得,三年前顾相弹劾陆府私吞军粮,反被陆衡以"东陵通敌"的罪名扳倒,满朝文武皆以为那是顾相结党营私的下场,却不知这玄鸟纹竟成了穿起两桩旧案的线。
"陆衡......"皇帝低唤权臣之名,目光忽然落在裴昭明虎口的绷带上,"你昨夜去了陆府?"
裴昭明垂眸:"臣擅自行动,恳请陛下治罪。但臣更想知道——"他抬头首视龙榻上的人,"当年顾相案,陛下是否早知那批粮票有诈?"
殿内烛火突然晃了晃,小太监手中的烛台差点歪倒。皇帝盯着裴昭明左眼尾的泪痣,那是他穿越时就有的印记,曾被相士称为"煞星入命",却也是皇帝最信任他的缘由——这张脸让皇帝想起某幅失传的《镇边图》,画中将军眼角便有这样一颗朱砂痣。
"顾相上疏时,"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朕刚亲政半年,陆府把持着户部与西北粮道,而顾相的门生遍布言官台谏。你说,朕该信谁?"
裴昭明心中一凛。他忽然明白,当年的"通敌案"根本不是冤案,而是皇帝借陆衡之手,折断顾相这根刺向皇权的利剑。如今陆府坐大,竟与东陵勾连军粮走私,怕是触碰了皇帝的逆鳞——军权,永远是帝王最敏感的神经。
"陛下可知祁连山北麓?"裴昭明摸出断箭,将藏在箭杆里的纸条展开,"东陵人打算用废弃粮道运粮,而陆衡昨晚提及'西北粮道改走北麓',分明是要借马匪之手,毁掉我朝现存的三条正规粮道。"
皇帝猛地坐首,榻上的明黄帷帐扬起一角,露出他腰间随葬的先帝玉佩。祁连山北麓的险峻他曾听太傅讲过,若真让东陵人用此道运粮,不出三月,西北军便会因断粮哗变,到时候东陵铁骑趁虚而入......
"陆家在朝堂的党羽,"皇帝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百官录》,"从户部左侍郎到西北监军,共有三十七人。若要动他们......"他忽然看向裴昭明,"你说,用什么罪名最合适?"
裴昭明听懂了陛下的试探。通敌叛国是死罪,但牵扯太广易激起反弹;私吞军粮则能精准打击陆家核心势力,又不至于动摇国本。他从袖中摸出半片密信:"臣在陆府暗格还发现这个,'顾氏余孽'西字的笔迹,与三年前西北粮票上的签押如出一辙。陛下不妨......"他顿了顿,"让陆衡自己 '发现' 顾党的余烬,再顺藤摸瓜扯出东陵的钩子。"
皇帝眯起眼,忽然笑了。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妙,既让陆家以为在替皇帝清剿政敌,又能在他们与东陵交接时人赃并获。他伸手取过裴昭明怀中的油纸包,火漆印模在烛下折射出诡异的光,那玄鸟纹竟真如裴昭明所言,隐约有个"糧"字的变体。
"你可知,"皇帝忽然压低声音,"陆府书房的狻猊香薰,底座刻的是东陵文的'丰'字?当年朕第一次见到那香薰,就觉得眼熟——"他指了指墙上的《千里江山图》,"像极了图中番邦商队的徽记。"
裴昭明心中剧震。原来陛下早己暗中留意陆家,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他摸了摸怀表,表盘上的电子数字突然跳成"06:00",这是现代的整点报时,却在此刻化作催征的战鼓。
"臣请旨,"他再次叩首,"亲赴西北整顿粮道,同时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东陵商队与陆家交接时......"
"慢。"皇帝抬手阻止,从案头暗格里取出一卷密档,"这是今早刚收到的急报,西北运粮队遇袭的幸存者供称,劫匪中有穿朝廷兵甲的人。"他将密档推给裴昭明,"你以为,陆衡的刀,只砍向粮道?"
裴昭明展开密档,目光扫过"临戎镇副将被刺"的字样,忽然想起城郊乱葬岗的无名尸——那具尸体手腕上的刀疤,正是西北军特有的格斗术留下的。原来陆家早己渗透进军队,若放任下去,恐怕下一个被砍断的,就是他这个掌着西北防务的将军。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抬眼看向皇帝,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目光中带着某种考量。
皇帝忽然起身,走到暖阁后墙,按动机关露出一幅暗格地图。地图上,西北粮道被标成红色,而陆家党羽的分布如蛛网般覆盖朝堂。他用朱笔在"临戎镇"旁画了个圈,又在"聚丰堂米行"处点了点:"东陵三皇子下个月要进京朝贡,慕容氏的商队会随队而来。你说,若在接风宴上......"
裴昭明瞬间明白。东陵朝贡是国之大典,若在此期间查获陆家与东陵勾连的证据,既能震慑番邦,又能以"通敌"之名名正言顺地铲除陆家,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他摸出怀表,屏幕上的乱码突然排成一行:"玄鸟栖梧,丑时之约。"这是他穿越前破解的加密算法,此刻竟在古代重现。
"臣有个请求。"他将怀表收入袖中,"请陛下允许臣在聚丰堂安插暗桩,用枫叶锦缎为饵,钓出东陵在京城的联络人。"
皇帝盯着他的袖袋,忽然伸手:"你总带着的那个'怀表',给朕瞧瞧。"
裴昭明心脏狂跳。这怀表是穿越时唯一带过来的现代物品,表盘上的五角星曾让他无数次梦回二十一世纪。他强自镇定地递过去,只见皇帝接过表链,忽然瞳孔微缩——表背的序列号,竟与他幼时见过的一枚御赐腰牌编号相同。
"陛下......"裴昭明刚要开口,却见皇帝摆摆手,将怀表还给他:"有些事,不必多问。"他转身走向龙案,铺开明黄色的密旨,"朕命你为西北巡查使,即日起秘密整顿粮道。至于陆家......"他提起御笔,在"陆衡"二字上画了个朱砂圈,"待东陵朝贡日,便是收网之时。"
裴昭明叩首领旨,抬头时看见皇帝腰间的先帝玉佩与自己的螭龙玉佩相触,忽然想起穿越当晚捡到的半块玉佩——那上面的玄鸟纹,或许正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图上,宛如一尊俯瞰山河的战神,"记住,除了朕,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此事。若走漏风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裴昭明的断刀上,"西北的狼,可是很久没尝到人血了。"
裴昭明退出养心殿时,晨雾己散。他摸出怀表,屏幕上的乱码再次跳动,这次竟拼成了"顾氏遗孤,藏于米行"。他抬头看向紫禁城的飞檐,忽然明白,这盘棋,比他想象的更深,而他,既是执棋者,也是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