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阴寒刺骨。
苏清鸢指尖轻触鬓边,一缕雪白的发丝无声垂落。阴露入体,换来片刻残喘,代价却是这青丝尽化霜雪,连带着肌肤也失去了最后的血色。指尖冰凉干枯,触物无感,仿佛不属于活人。她能清晰感知到,自己正一步步远离“人”的界限,坠向未知。这认知让她从心底泛起寒意,却又生不出半分挣扎的力气。宿命的巨网早己悄然张开,她不过是网中一只徒劳扑翼的飞蛾。
不远处的角落,沈彻的魂魄比往日更加透明稀薄,几乎融入了祠堂的阴影。他周身曾萦绕的怨魂虚影,此刻也淡得快要看不清轮廓,只余几缕若有若无的黑气。凝结阴露,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魂力。他似乎察觉到苏清鸢的注视,虚影微微晃动,喉间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正房内。
周氏听完管事婆子带着哭腔、颠三倒西的新一轮哭诉,脸色铁青得能滴出水来。
“老天爷啊夫人!比、比上次巫师大人说的还要邪门百倍!那头发,真真全白了!就跟、跟……刚从坟坑里刨出来风干了百八十年的老僵尸一样!不,比那玩意儿还瘆人!奴婢魂儿都快吓飞了!”管事婆子跪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调。
周氏手中的茶盏“砰”一声重重磕在紫檀木小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在她手背上烫起一片红痕,她却似未察觉。心中的疑虑与那股莫名的恐惧再次翻涌交织。那丫头,当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彻底侵占了?上次请来的张天师,看来还是道行浅了,没能看出真正的名堂。这回,必须找个更厉害的,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狂跳,对垂手立在一旁的心腹李婆子沉声吩咐:“去,把库房里那几件前朝的古玉取出来,再备上五百两纹银,要现的。”
李婆子见她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是要请哪位高人?”
“城南,有个锁魂巫师,姓金。”周氏压低了声音,眼中寒光一闪,“外头都传他手段通天,专收各地厉鬼邪祟,要价也狠。你就说,苏府祠堂出了个盘踞多年的妖孽,凶悍无比,请他务必走一趟,价钱好商量。”
她要那苏清鸢,形神俱灭,连投胎的机会都不能有!
几日后,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黑袍、面容枯槁瘦削的老者,由李婆子领着,悄无声息地被秘密请入苏府。这金巫师一踏入通往祠堂的夹道,脚步便是一顿,鼻子轻轻抽动两下。
“好强的阴气,好重的怨念。”老者沙哑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砂纸摩擦。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眼珠转向祠堂方向,在触及蜷缩在角落的苏清鸢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贪婪与兴奋。这等极阴之体,若是用来炼制他的宝贝……他心中暗动。
他仔细打量着苏清鸢,目光又在祠堂内那股若有若无、却异常精纯的强大魂力波动上停留片刻,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夫人,”老者转向一旁面色紧张的周氏,慢悠悠道,“此地的邪祟,确实非同小可。不过,老夫既来了,便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有劳巫师大人了。”周氏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这金巫师身上的气息,比那张天师阴森多了。
锁魂巫师嘿然一笑,也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布满诡异暗红符文的黑色小幡。幡面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要除了这女娃身上的东西,倒也不难。”金巫师不紧不慢道,“只是须得让她心甘情愿,将那藏匿的鬼物主动引出来才行。”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祠堂外候着的几个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苏府家丁。
“若她不从,这些人气血正旺,用来催动老夫的锁魂阵,效果也是不错的。”
冰冷无情的话语如同一条毒蛇,精准地钻入苏清鸢耳中。
她猛地抬头,枯槁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死死盯住金巫师,随即视线艰难地转向祠堂外那些无辜的下人。他们脸上满是深入骨髓的惊恐与哀求,其中一个年轻的家丁己经腿软得站不住,瘫倒在地。
“你……”苏清鸢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如何?”锁魂巫师慢条斯理地用指甲拨弄着小幡上垂下的几根黑色丝线,“是你乖乖配合,还是让他们给你陪葬?老夫的耐心可不多。”
苏清鸢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这是个陷阱,一个为沈彻,也为她量身打造的绝路。她若不从,这些无辜的生命便会因她而死。她能眼睁睁看着吗?
她做不到。
那份曾被她刻意遗忘的爱,那早己融入灵魂深处的刻痕,让她无法独自苟活,更无法漠视旁人的生死。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余一片死寂的灰败,再无一丝波澜。
“……我答应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尽的疲惫。
祠堂深处,沈彻的魂魄猛然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如冰冷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嘶吼,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阻止苏清鸢,魂体却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只能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咆哮,虚影明灭不定。
锁魂巫师见苏清鸢应下,满意地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他不再耽搁,开始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布置阵法。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朱砂、黑狗血、 ????骨粉等物,以一种诡异的顺序抛洒。一道道猩红的符文在他干枯的手指下迅速成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不祥气息。
苏清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逐渐成型的“锁魂阵”,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麻木。
她知道,更大的痛苦与折磨即将降临。
她将再一次,亲手将沈彻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便是他们禁忌之恋的代价,一曲永无止境的红尘悲歌。
锁魂巫师取出一只黑陶碗,将剩余的黑狗血倒入,又咬破指尖,滴入几滴自己的血,用一截枯枝在碗中搅动,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在阵眼处勾画更为复杂的符印。
苏清鸢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没有丝毫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