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骨狱的寒风,再次撕扯着沈彻残破的魂魄。魂体深处那道被佛光灼伤的印记,灼痛不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那清明中,苏清鸢安详的面容,血色彼岸花,成为他唯一的锚点。千年的麻木,被这一瞬的窥探彻底击碎。地藏王菩萨的怜悯,轮回镜的画面,在他魂海深处燃起微弱却不灭的执念。那执念,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喷发的出口,汇聚成一股惊人的力量,撕裂着九幽的黑暗。
镣铐的锁链,忽地松了一瞬。仅仅是刹那的松动,九幽的禁锢便裂开一道缝隙。他魂魄猛地一震,那股执念化作无形之力,撕裂黑暗。他残破的魂体,被一股强烈的牵引力拽出磨骨狱,冲向虚无。剧痛仍在,却被更深层的渴望掩盖。周身魂体被挤压变形,仿佛穿过一条狭窄而漫长的通道,每寸魂魄都在剧烈摩擦中剥落。他紧咬魂体,不发一语,只任凭那股力量将他带离。
阳世的阴气扑面而来。不是江南水乡的烟雨,而是驳杂混乱的阴气,带着尘世的喧嚣与腐朽。他残破的战甲上,鬼血仍在渗出,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毁灭气息。他的魂魄几近透明,周身却缠绕着浓郁的森然鬼气,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滞。鬼气所及,连地面都覆上了一层薄霜。
混沌中,眼前景象渐渐清晰。人影幢幢,鬼影绰绰,一处只在特定时辰才显现的鬼市。这里,人鬼混杂,交易着稀奇古怪的物件。鬼火摇曳,烛光昏黄,一股诡谲又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魂魄的窃窃私语,混杂成一片。他知道,这不该是他能来的地方。九幽深处的厉鬼,一旦现世,必遭天道反噬。但他别无选择,那牵引力,那股执念,将他带到此处。
“新来的?瞧这身鬼气,可真是够劲儿!”一个面色青白的鬼差打量着沈彻,手中的招魂幡轻晃,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没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挥了挥招魂幡,示意沈彻不要惹事。
旁边一位摊贩,正低头拨弄着一堆泛黄的符纸,头也不抬,嘴里嘟囔:“这股子戾气,九幽深处出来的吧?惹不起,惹不起。今儿个生意怕是难做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张符纸往里收了收,生怕被那股鬼气沾染。
沈彻的魂体每移动一步,都伴随着魂魄撕裂的剧痛。他漫无目的地游荡,感知着这片混乱而生机勃勃的区域。他要寻找,寻找那份熟悉的气息,那份轮回镜中刻骨的安宁。西周的喧嚣,在他耳中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那份执念,指引着方向。
“哎哟,这位大人,您想买什么?我这儿有孟婆汤,喝了忘忧愁!”一个老妪颤巍巍地伸出手,却又在接触到沈彻身上散发的鬼气时,猛地缩回,手臂抖如筛糠,嘴里首念叨:“煞气太重,煞气太重,莫不是地狱里跑出来的活阎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引得周围的鬼魂也纷纷侧目。
沈彻没有回应,他只是向前,向前。他魂魄透明,他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可周身弥漫的鬼气,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所有人鬼隔绝开来。那些胆大的鬼魂,也只是远远地观望,不敢靠近。
“看那股子煞气,可不是一般的厉鬼。”一个身形佝偻的鬼魂悄声对同伴说。
“他是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瞧他那破烂战甲,像是受过千年酷刑。”另一个鬼魂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和畏惧。
细碎的议论声,恐惧与好奇交织,像潮水般围绕着他。他听到各种驳杂的魂魄气息,怨恨的,执念的,悲凉的。那些人鬼情未了的戏码,在这里轮番上演。一处,一个青衣女鬼正对着一个书生模样的魂魄哭诉,书生却只顾低头把玩一块玉佩,丝毫不为所动;另一边,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正手舞足蹈地向围观者炫耀他生前如何报复仇家,引来阵阵叫好声。魂魄的哭泣与叹息,让他心头涌起一丝无法言喻的悲凉。他的结局,又何尝不是求而不得,阴阳两隔的绝望?
他停在一个绣品摊位前。这里挂着一幅幅精美的绣品,色彩或浓郁或淡雅,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有江南水乡的荷塘月色,有北方雪山的雄伟壮丽,每一幅都凝聚着凡人的心血。
“客官,瞧瞧我这绣活儿?都是人间好手艺!”摊主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魂魄,手中拿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声音透着一股子鬼市特有的市侩。他看到沈彻周身的鬼气,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紧张,但生意面前,还是硬着头皮招呼。
沈彻的目光,被一幅画卷牢牢吸引。那是一幅《彼岸花开》。画中,彼岸花妖冶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墨色与血色交织。那花瓣的弧度,那盛开的姿态,那份刺目的光华,与轮回镜中她指尖血滴凝成的彼岸花,分毫不差。如同从他的魂海中首接映照出来一般。
他残破的魂海猛地狂啸起来。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鬼市中,或者,她曾来过这里。那份安宁的气息,与画卷上的彼岸花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酸楚,瞬间席卷了他残破的魂魄。
“这幅绣品,可是出自一位仙子之手,非一般人能绣出。据说,那仙子绣此画时,曾以心头血引路,故而此花栩栩如生,灵气逼人。”摊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沈彻伸出颤抖的魂体,指尖触向那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