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一片死寂,唯有苏清鸢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每一息都似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刻痕,带着几分骇人的破碎。这仿佛是他们宿命纠缠的序曲,一场注定双向奔赴的毁灭。
她晃晃悠悠撑起酸软得不像自己的身体,指尖在那叠粗糙的宣纸上轻轻一划,刺啦一声轻响,一道血痕伴着钻心的疼,缓缓渗出。这血,是她以身为祭的供品,为了一段被遗忘的爱,偿还着禁忌之恋的代价。
真疼,比针扎还疼,疼得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开一道旧创。
她咬紧牙关,将渗出的血珠抹在砚台里,混了些许不知放了多久、干得快成石块的香灰权当墨汁,提笔开始抄写那要命的《往生咒》。每一笔,都像是用她的生命在描摹一个古老而悲哀的诅咒,她与他,阴阳两隔,却又如此绝望地相连。
暗红色的字迹在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地蔓延,如同她此刻被强行扭曲的命运,也像极了鬼画符。她心想,这血写的符咒,是为他超度,还是为他们这段求而不得的孽缘刻下墓志铭?或许,这本身就是一首红尘悲歌。
一道虚无的影子在不远处的阴影中凝立,沈彻的魂魄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永恒的孤独包裹着他。
他看着她颤抖的指尖,看着那殷红的血珠如何倔强地从伤口涌出,再被她毫不怜惜地抹去,滴落。这每一滴血,都像烙印在他灵魂深处,激起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
心,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穿刺着,痛楚无声蔓延,比他魂体上那些裂痕发作时更甚。这痛,带着熟悉的绝望,仿佛是他们之间某种被遗忘的爱的回响,如今只剩下相爱相杀的折磨。
他想靠近,想为她拭去额角渗出的冷汗,想替她承受这无边无际的苦楚。
魂体本能地微微向前飘动了一寸,却又猛地顿住,他怕自己身上那股阴寒会让她雪上加霜,加速这场双向奔赴的毁灭。
“咳……咳咳!”苏清鸢突然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点点带着腥甜的血沫从她苍白的唇边溢出,溅落在眼前冰冷的牌位上,那血色,竟带着一丝诡异的青黑色,与牌位上“沈彻”二字的木色形成刺目对比。这血,仿佛是他们禁忌之恋凝结的毒,是他们灵魂深处刻痕的显现。
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栽倒在地。这破身子,真不经折腾,似乎急于奔赴那场注定的毁灭。
沈彻的魂魄因她咳出的血而剧烈地颤抖,那几点青黑的血迹,如同滚烫的烙铁般,深深烫在他的魂体之上,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痛,是宿命纠缠的又一铁证。
他不敢再动分毫,生怕自己任何一丝魂力波动都会加剧她的痛苦,加速他们共同的沉沦。
苏清鸢咳出的血,落在沈彻的牌位上,像是滴入滚油的水珠,迅速被那冰冷坚硬的木头吸收殆尽,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这牌位,仿佛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媒介,贪婪地吸食着她的生命,维系着他残破的魂。
与此同时,沈彻魂体上原本细微的裂痕骤然扩大,痛楚如同潮水般撕裂着他每一寸魂识。这便是代价,她以身为祭,他也一同承受这灵魂的凌迟。
他周身缭绕的那些模糊怨魂虚影,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更加凝实了几分,发出一种更为尖锐的无声哀鸣,仿佛在替她哭泣这被遗忘的爱,又像是在无声地诅咒这阴阳两隔的绝望与求而不得的宿命。
苏清鸢感到西肢百骸的力气正一点点被抽空,意识也开始模糊。记忆的碎片,那些不属于此刻的悲伤与爱恋,在她脑海中闪烁,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知道,自己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奔向那永恒的孤独。
可周氏那阴狠的话语如附骨之蛆般在耳边回响,“若少了一遍,或者字迹敷衍,哼,那浸了盐水的鞭子,可还为你留着呢。”
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了,这红尘悲歌便无人再唱,这禁忌之恋的代价便无人再偿。
这究竟是为谁超度?为那个素未谋面的鬼夫,还是为她自己这不人不鬼的处境?
或许,他们早己一同坠入了无间地狱,在这宿命的漩涡中相爱相杀,谁也别想轻易解脱。她苦中作乐地想,黄泉路上有个伴,倒也不错,至少不是永恒的孤独。
祠堂内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在昏黄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不真实,如同他们被遗忘的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吱呀——”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仆妇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恰好看到苏清鸢咳血后面无人色的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迅速退了出去。
“夫人,”仆妇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向周氏禀报,“她果然咳血了,奴婢瞧着,那血色发青,像是……像是被鬼气侵了体,离死不远了。”
周氏正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闻言,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了撇浮沫,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眼皮都未抬一下,“知道了。死不了就继续熬着,什么时候彻底断气了,再来报我。”
她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得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让她通体舒畅。那个小贱人,终于要为她的存在付出代价了。
苏清鸢再次蘸血,指尖的痛楚己经趋于麻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令人烦躁的撕裂感,仿佛灵魂深处的刻痕正在被反复划开。
恍惚间,她抄写的手微微一晃,一滴比先前更为浓稠的血珠,不偏不倚,精准地滴落在沈彻牌位上那个“彻”字的最后一笔——竖弯钩的弯钩处。这滴血,仿佛承载了她所有的绝望与被遗忘的爱。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原本暗沉无光的牌位上,被血珠浸染的“彻”字竟赫然隐隐泛起一层幽暗深邃的红光,那红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生命,也牵引着他残破的魂。
沈彻的魂魄猛地一震,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力量自牌位上传来,不再是纯粹的撕裂痛楚,反而带着一丝微弱却致命的温养之意。这温养,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是他们双向奔赴毁灭的又一明证。虽然依旧让他魂体震荡,却仿佛在干涸的河床注入了一线细流,牵引着他几近溃散的魂体,竟有了一丝丝的凝聚。他甚至感觉到,魂体上那些细小的裂痕,似乎被这股力量抚平了些许,但这抚平,是用她的痛苦换来的,是相爱相杀的极致。
苏清鸢也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什么?莫非这便宜鬼夫显灵了?还是……这宿命的锁链又收紧了一分?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牌位,仿佛想从那幽光中窥见他们被遗忘的过往,和禁忌之恋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多看了那牌位两眼,那红光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她记忆碎片的错觉。
可指尖方才滴血之处,似乎传来一种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牵引感,让她有些莫名的心悸。那感觉,就像是……牌位在吸她的血,而她的灵魂,也正通过这血,与另一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相连,一同沉沦。
这血写《往生咒》,难不成还真能给他续上点什么?续命?还是续怨气?续一段阴阳两隔的绝望,续一场求而不得的红尘悲歌?
苏清鸢甩甩头,试图将这些荒诞却又真实的念头抛开,继续埋头苦写。管他呢,写就写,这以身为祭的剧目,总要有人唱下去。
只是这一次,她下笔时,心中却莫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像,这血也不是白流的,它正将他们二人,更深地拖入这宿命纠缠的深渊,走向共同的毁灭,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