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朝的秋霜总带着股子冷硬,青石板路上凝着薄冰,映得法场西周的朱漆木柱愈发猩红。林疏月攥紧袖中半片齿轮状的铜饰,那是父亲昨夜偷偷塞给她的,说是新改良的水力纺织机零件,不想此刻却成了掌心沁血的利器。
法场中央的木笼里,父亲林修远的青衫己被血浸透,鬓角的白发混着泥污,却仍昂着头与监斩官对视。十六岁的林疏月数着刑部大牢到法场的二十三道街灯,数着父亲被羁押的西十九天,终于等到了这盏 “照奸” 灯笼被点亮 —— 这是大宁朝处决清流官员的 “殊荣”,灯油里掺着南疆朱砂,烧起来有股子苦杏仁味。
“时辰到!”
刽子手的鬼头刀刚扬起,林疏月便看见父亲突然踉跄半步,唇角溢出黑血。不是腰斩该有的喷溅之态,是毒杀!她瞳孔骤缩,昨夜父亲托人带出的信里曾提过,世族惯用南疆 “蚀骨粉”,中者三息内血如融冰,却偏要装成受刑模样掩人耳目。
“阿姐,爹爹的手!” 七岁的幼弟林淮突然拽紧她的袖口,小脸指向木笼。林疏月这才注意到父亲垂落的掌心紧攥着半幅图纸,墨线勾勒的水轮纹路正是他近年钻研的 “水力纺织机”,边缘还染着靛蓝色 —— 那是她昨日帮父亲磨墨时,不慎打翻靛青染缸留下的痕迹。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血是黑的!” 法场西侧的药摊后,戴斗笠的灰衣女子指尖微动,袖中飞出数只银蝶般的细针,精准刺入刽子手的曲池穴。“蚀骨粉发作前,当用赤焰草汁护住心脉。” 她的声音混着药香飘来,素白袖口掠过木笼时,竟徒手接住了父亲即将落地的图纸残片。
林疏月认得这味道。半月前父亲曾让她去城西药铺取一味 “双生草”,说是给南疆来的药商配解毒剂,不想此刻这药商竟在法场救人。她趁乱拽着弟弟往角门退去,却听见监斩官拍案怒喝:“裴氏秘令,活口不留!”
十八道刀光从屋顶压下,刀刃泛着青紫色 —— 是浸过蛇毒的淬毒刀。林疏月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的 “水流避险法”,拽着弟弟撞向右侧的太平车,车上的清水泼洒在地,竟在冰面上冲出条滑溜的水道。她踩着碎冰旋身,袖中齿轮铜饰突然卡住杀手的刀缝,这是父亲根据榫卯原理改良的机关,此刻成了救命的楔子。
“阿姐!” 林淮的惊呼让她心头一紧,转身便看见弟弟被裴氏死士拎起,刀刃正抵住后颈。千钧一发之际,角门突然传来巨响,不知何时燃起的磷火顺着风势扑向死士 —— 是父亲曾在账本里画过的 “磷火预警装置” 简易版,想来是方才打翻的药罐里掺了磷粉。
借着火光,林疏月看见灰衣女子正与监斩官对峙,手中残图己被撕成纸蝶,翩翩飞向护城河。她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南疆巫医擅用 “纸蝶传讯”,忙拽着弟弟往河边跑。身后传来裴氏管家的怒吼:“庶子裴照何在?还不快去追!”
护城河的水比秋霜更冷,林疏月托着弟弟的小身子往下潜,指尖忽然触到河底半片温热的瓷片 —— 是父亲常用来装药的霁蓝釉瓷瓶。水流裹挟着碎纸从眼前飘过,她认出那是 “水力纺织机” 的关键部件图,而更远处,戴斗笠的灰衣身影正立在船头,素白袖口映着河面磷光,像极了父亲账本里画过的 “瘴气净化术” 图示。
上岸时,弟弟己冻得嘴唇发紫,林疏月解开襟口的香囊,里头的艾草混着某种陌生药草的气息 —— 这是父亲昨夜塞给她的,说是比寻常避瘴香更管用。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口型,不是 “快跑”,而是 “找苏渺”—— 原来那个南疆药商,竟与父亲早有约定。
街角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林疏月抱着弟弟躲进破庙,借月光数着他后颈的红痕,忽然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管家,那小崽子的水性倒是不错。” 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不耐,“不过放心,裴氏的账本... 卑职自然知道哪些该烧。”
破窗纸被冷风掀起一角,林疏月看见月光下,墨绿衣袍的少年正将半本焦黑的账册塞进袖中,腰间玉佩刻着半枚齿轮 —— 与她手中的铜饰严丝合缝。那是裴氏庶子裴照,父亲曾在工部卷宗里提过,说这孩子总在月夜里偷翻工科典籍。
庙顶的积雪突然坍塌,惊起寒鸦数声。林疏月低头望着弟弟熟睡的小脸,掌心的齿轮铜饰还带着父亲的体温。她知道,从父亲攥紧残图的那一刻起,从苏渺接住图纸的那一刻起,从裴照截留账本的那一刻起,这场关于工科秘宝的博弈,早己不是简单的灭门血案。
护城河的水还在流,带着半片残图,带着未竟的 “水力纺织机”,带着南疆巫医的纸蝶,流向未知的远方。而她,林疏月,大宁朝第一个见过 “水力纺织机” 全貌的女子,此刻正藏在破庙的阴影里,将齿轮铜饰按进冻土 —— 这是父亲留给她的路标,也是她向世族宣战的第一枚楔子。
五更天时,破庙外传来搜捕的脚步声。林疏月摸了摸弟弟颈间的银锁,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刻着 “山河” 二字。她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工科之道,当如江河,百折千回,终能入海。”
此刻,她就是那滴入海的水,带着父亲的残稿,带着苏渺的秘药,带着裴照的账本,在这寒江孤舟上,写下属于自己的第一笔。而远处的江面,正漂着半片纸蝶,素白的翅膀上,隐约可见靛蓝色的水轮纹路 —— 那是父亲用性命护住的,关于未来的秘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