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上的霜花在靴底碾碎时，林疏月听见弟弟的牙关在打颤。五更天的渡口泛着潮气，七岁的林淮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侧，像块烧化的火漆，将寒意都烘成了焦烫。她摸向衣襟里的香囊，父亲用南疆辟毒藤秘制的药草气息己经淡了，只剩艾草在冷风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苦。
"阿姐...... 冷。" 林淮的小手攥紧她袖口，那里还缝着半片齿轮状的铜饰，边缘的齿痕硌得掌心发疼。昨夜在船舵夹层摸到的残页上，"水力与毒理同源" 的字迹还在眼前晃，可此刻她只记得父亲说过，风寒入里时要取雪水熬生姜，再加三粒藏在银锁里的辟寒丹 ——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锁扣暗格里的丹药，此刻只剩两颗。
渡口尽头的杏林里，三间瓦房的檐角挂着褪色的药幡。林疏月贴着墙根挪步，看见窗纸上映着熬药的青烟，忽然想起父亲账本里夹着的《民间医馆分布图》，这 "回春堂" 的幌子画着五瓣丁香，正是父亲标注的 "南疆药商暗桩"。她摸了摸腰间丝绦，用防水绸布裹着的半片齿轮铜饰还在，那是敲开这些暗桩的钥匙。
后窗的木闩刚撬开半寸，屋里突然传来瓷瓶碎裂的声响。林疏月屏住呼吸，看见穿灰布衫的老者正对着炭盆焚烧什么，火光映出他袖口翻卷的靛蓝色 —— 和父亲残稿上的染缸颜色一模一样。"裴氏的人刚走，" 老者对着阴影里的人影低语，"那丫头水性好，怕是往苍梧山去了。"
阴影里的人转身时，斗笠边缘垂下的纱帘闪过银光，素白袖口拂过药柜 —— 是苏渺！林疏月攥紧窗沿，指尖触到木头上刻着的水轮纹，和父亲残稿里的 "水力纺织机" 部件分毫不差。原来父亲说的 "药方交易"，竟是在这些看似普通的医馆里，藏着工科秘宝的传承密码。
"阿嚏 ——" 林淮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窗纸簌簌作响。老者猛地转头，手中药铲 "当啷" 落地："谁在外面？" 林疏月来不及多想，踹开后窗抱起弟弟就跑，却在跨过门槛时被药柜旁的铜铃绊倒 —— 那是父亲改良过的 "机关警铃"，铜铃里的齿轮组正发出蜂鸣，像极了工部密档里记载的 "震耳钟"。
"抓活的！" 老者的喊声混着犬吠传来，林疏月背着弟弟钻进杏林，霜枝划破面额的痛抵不过怀中的灼热。她忽然想起父亲在造船厂画的 "梅花阵图"，顺手折下带刺的梅枝甩向追兵，枝桠上的冰棱竟在月光下折射出迷幻光影，像极了父亲说过的 "三棱镜分光术"。
"往河边追！" 追兵的脚步声分了叉，林疏月却拐进了背阴的竹林。父亲曾在地形图上用青金石标出的 "寒泉眼" 就在附近，那里的泉水能降高热。她摸着竹节上的三角刻痕 —— 父亲留下的路标，终于在竹林深处找到那汪幽蓝的泉水。
"小公子烧得厉害，得用冰帕子敷额。" 沙哑的女声突然从树上传来，林疏月抬头看见戴斗笠的灰衣身影倒挂在竹枝上，素白袖口垂落的纸蝶正停在林淮额间。是苏渺！她腰间挂着的药囊晃出几味草药，正是父亲账本里记载的 "退烧七味散"。
"你父亲托我护你们三日。" 苏渺抛下药包时，纸蝶翅膀上的靛蓝水轮纹在月光下明灭，"裴氏买通了方圆百里的医馆，下一站去苍梧镇，找袖口有木槿纹的绣娘。"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她突然甩出银针刺向追兵方向，细不可闻的哨音里，竟混着父亲教她的 "辨位口哨" 调子。
林疏月抱着弟弟躲进枯井，听着追兵在井口三丈外打转。井底石壁上刻着模糊的齿轮纹，和她手中的铜饰严丝合缝，父亲曾说过，大宁朝的工科匠人会在避难所留下 "工字暗记"，此刻指尖触到的凹痕，正是 "工" 字的最后一竖。
"那丫头肯定跑不远！" 追兵的骂声里带着北狄口音，狼头刺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疏月忽然想起父亲在工部看到的密报，北狄苍狼部近年频繁采购铁器，而裴氏的漕船，正是走的苍梧山那条私运路线。弟弟滚烫的泪水滴在她手背上，让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紧的残图 —— 原来灭门案从不是单纯的政斗，而是牵扯到北疆走私的巨大阴谋。
苏渺的纸蝶突然飞进井里，翅膀上的水轮纹竟在石壁投出光影，拼出 "左三右五" 的箭头。林疏月按图转动井底的齿轮状凸起，石墙轰然开启，露出藏在暗处的地道。潮湿的风里飘着艾草香，地道石壁每隔十步就嵌着磷石，发出幽蓝的光，正是父亲改良的 "无火照明术"。
地道尽头是废弃的砖窑，窑顶垂着的铜铃让林疏月心头一紧 —— 和回春堂的机关警铃同款。她摸出父亲留下的榫卯工具，三两下卸下铃舌，齿轮组里掉出半片纸页，墨线勾勒的正是 "瘴气净化装置" 的进气口结构。
"阿姐，疼......" 林淮的呻吟让她回神，忙取出苏渺的药包，发现里面除了草药，还有块刻着水轮纹的木牌，背面用朱砂写着："苍梧绣娘处有改良纺织机图纸"。原来父亲的 "水力纺织机" 残稿，早己通过这些暗桩，在南疆与中原之间织成了一张保护网。
窑外传来犬吠渐远的声音，林疏月背着弟弟踏上地道的石阶，看见东方天际己泛鱼肚白。怀里的银锁突然硌到肋骨，她这才想起母亲留下的锁扣暗格，除了辟寒丹，还有父亲偷偷塞进去的半幅星图 —— 那是 "寒江十八险" 的水文星象图，此刻在晨雾中微微发烫，像在指引下一个方向。
苍梧山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的炊烟里，不知哪一缕属于袖口绣木槿的绣娘。林疏月摸了摸弟弟渐渐退烧的额头，掌心的齿轮铜饰与地道里的暗记共鸣，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 "工科之道藏于市井"—— 那些被世族视为草芥的匠人、绣娘、医馆老板，才是撑起工科传承的基石。
而此刻，她踩在父亲与无数匠人埋下的暗桩上，背着弟弟走向未知的苍梧镇，衣摆上的霜花正在晨光中融化，像极了父亲残稿上被泪水洇开的水轮纹。那些被裴氏视为必须销毁的证据，那些被世族踩进泥里的图纸，终将在她脚下，在无数个 "回春堂" 般的暗桩里，长成破土而出的新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