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有孙牧的脚步声，拖鞋底与地面发出沙质的摩擦音。
孙伏原本好像要说些什么，但现在却咽了下去，只是沉静地站在那看着这边，眸光如水。
“怎么了？”
半天，卫星河才找到自已的嘴巴，不乏慌张地问了一句。
孙伏眼神微动，却并没有说话。
一旁的孙牧尚无所觉，回头自然而然地问道：“哥，晚上吃什么？”
孙伏看向他，问：“晚上没跟你嫂子在外面吃？”
孙牧：“没有啊，要是在外面吃了还能不告诉你？你这是什么问题……”
他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孙牧一离开，这一方天地就只剩下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孙伏目送着孙牧的身影走远，视线长久地凝固在他的背影上。从卫星河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的小半张侧脸，根本辨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孙伏？”
半天，她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孙伏闻言收回视线，喉咙里“嗯”了一声。
卫星河心里明知刚才自已进门时晃神的那一瞬间一定是暴露了什么，孙牧迟钝，但孙伏可不是笨蛋，必定有所察觉。
但这种事，捕风捉影，没有证据，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
“我饿了，”她完全换了个话题，“跟廖阿姨说，咱们吃饭吧。”
孙伏似乎也刚回来不久，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面容清隽，只是眼下有常年睡眠不足的青黑。
他温和平静地看着卫星河，嘴角勾起。
“行，别饿着了。”
一场暗潮涌动的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卫星河暗自舒了口气，一边坐在孙伏为她拉开的椅子上，一边警告自已——
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要有的，但就感情生活上来说，孙伏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就算秉持着尊重孙伏的想法也不能公然在跟他谈恋爱的时候与他弟弟纠缠不清。
她承认她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不坚定。她也是人，孙牧条件优良，而且在第二个世界里与她正经谈过，相处回忆历历在目。因此陡然发现第一个世界里的孙牧也似乎爱慕自已，她难免发懵、窃喜，并为此洋洋得意。
但这些毕竟只是潜意识里的反应。
她控制不住自已潜意识里的想法，但她控制得住自已的手脚。
晚饭时，孙伏看起来并无异常，甚至还语气自然地跟孙牧聊家常，导致卫星河越看越觉得自已刚才说不定只是敏感了，孙伏也许并没有怀疑什么。
吃完饭，卫星河上楼去给奶奶打电话。
她这么多年来都保持着每周给奶奶打两个电话的习惯，也不是要聊什么，只是报个平安。
但今天打电话打了半天那边都没有人接。卫星河有些疑惑，重新打了一遍，对面才终于接了。
她“喂”了一声，但电话里回应她的却是卫江的声音。
“哎。”
卫星河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在我奶奶家？她呢？”
卫江：“啊……没事儿，你奶奶睡着了，别打了。”
“睡着了？”
卫星河看了眼时间，八点多。
确实不算早，但也没到奶奶必须要睡觉的时间。
“睡这么早？你怎么在那？”
“我回我妈家一趟，怎么了？你这孩子问的……”
卫江语气有点不耐烦，但话糙理不糙。卫星河只好道：“行，那你告诉我奶奶一声，我打过电话了啊。”
刚挂下电话没多久，孙伏就推门进来了。
“怎么没给你奶奶打电话？”
卫星河回头道：“哦，她睡了。”
孙伏看了眼表，叹道：“睡得真早，等我五六十岁了，也要这么睡。”
卫星河笑了声，故意道：“算算，也快了。”
其实孙伏也不过三十上下，没有那么大。但一听卫星河这么说，他的表情就有点奇怪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也没有那么快……”
卫星河满不在乎地冲他一挑眉，自顾自看起稿件来。
她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但工作了半天一抬头，恍然间竟看见孙伏就半蹲在床边盯着她看，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
孙伏喉结动了动，酝酿了半天才道：“小宝，你觉得我比你大很多吗？”
卫星河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自已回答道：“六岁，也不算特别多吧？”
卫星河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就一直在想这个？”
孙伏“嗯”了一声，“也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卫星河摇摇头。
“幼稚。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这就幼稚了？”
孙伏认真地玩她的手，十指交叉。
“那你要是遇上年纪小的男孩岂不是要气死了？那更幼稚。”
卫星河随口道：“这不是遇不上吗？”
孙伏在她眼神没注意到的地方沉默了半晌，才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种十七八、二十来岁的小男生。你比我小了六岁，但成熟得让我大多数时候感觉不到这份年龄差，要是遇到那个年纪愚蠢、莽撞、无知、自大的小男生，你还不得头疼死。”
卫星河刚不过脑子地答了一句“也许吧”，下一秒，就瞬间反应过来孙伏这段话的内在含义。
她搭在电脑上的手指微微停顿，但下一秒就目不斜视地继续工作。
她听出来了孙伏也许是在暗指孙牧这个摆在眼前的“十七八岁愚蠢的小男生”，但话说到这里，她最好还是装作没听懂轻轻揭过。
“嗯，”孙伏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整个包裹住她空闲的那只手，“喝不喝牛奶？果汁呢？”
他耐心地询问着，仿佛刚刚的对话只是一时兴起，不留痕迹地让短暂出现的怀疑、动摇、裂痕消弭于无形。
卫星河嘴上回答着“牛奶就好”，实际上却在心不在焉地分神。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孙伏一点都不幼稚。孙伏总是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自已让步还揪不出他的错处。
譬如现在，她明明没做过什么，但就是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愧疚感，甚至想弥补孙伏些什么。于是，那些睡前喝牛奶泡澡养生的麻烦规矩，本来她不会十分遵守，但今天，她有些心虚地全都照做了。
可是做完了这些，关灯躺在床上的时候，卫星河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跟孙伏好像并不是特别合适。
孙伏太聪明了，而聪明的人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居于上位。所以尽管他看似处处伏低做小，实际上总喜欢管教她，触手伸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她呢？
同样，她在任何情况中都忍不住想要居于上位，根本无法享受这样面面俱到的“照顾”与“约束”。孙伏喜欢早上给她穿衣服、切早餐，喜欢亲手打理她出门时的背包，喜欢一切能够打上自已烙印的亲密行为。
但相反地，卫星河最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子看待，最喜欢在孙伏喋喋不休之时冷漠地讽刺他比她爸管得都宽。
最开始这种讽刺还会让孙伏尴尬地闭上嘴巴，但时间久了，他就学会了用迂回的办法让卫星河心甘情愿认输，无论是侵入她的社交圈、无时无刻的报备短信又或是今天不留痕迹的敲打。
卫星河迷迷糊糊之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孙伏人不算坏，只是……聪明得有点吓人。
她害怕且警惕自已控制不住的那类人。
至于孙牧……
说起他，卫星河还有个疑惑没有被解答。
他不会真喜欢自已吧？是被第二个世界影响了？是怎么被影响的？他拥有第二个世界的记忆？他也知道两个世界的秘密吗？
好奇怪。
*
卫星河的工作越来越紧张了。
她本来以为多了个参奖的指标只是工期紧张，没想到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更重要，就连齐昀景都说要回国一趟。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卫星河最开始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脑子里接受到了“线上认识很久的老板要线下见面”这个信息。
但没过多久，她就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齐昀景是女主。
女主要回国了。
女主回国，就意味着——
小说原本的剧情要开始了。
生活平静了这么久，卫星河几乎都要忘了两本小说这回事，面对孙伏的时候，也大多数时候记不起来自已当初怀着什么样复杂的目的选择跟他在一起的。
但是这一瞬间，一切都清晰回来了。
“星星老师？星星老师？”
一道声音阻断了卫星河的思考，她茫然回头，就看见林肴穿着长款工作外套带着手套怀里抱着道具问她：“一起吃午饭吗？”
站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身高腿长穿着一样衣服戴着一样手套搬着更大号木质道具的齐崇年，像个保镖一样杵在那，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卫星河看。
卫星河下意识扫了他一眼，才道：“哦……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事，得先走。”
林肴点点头道：“嗯，那好吧，那我们去吃饭了，拜拜。”
卫星河对着林肴的方向摆了摆手，也说了声“拜拜”。
没想到的是，一直沉默跟在林肴后边的齐崇年忽然在转身临走时很小声地对正在道别的卫星河说了句“拜拜”。
声音很小，但他直直地看着卫星河，绝不会是对别人说的。
这一下给卫星河弄愣了。但齐崇年说完就走，一点辩驳的机会也不给人留，她也只能这么算了。
算了，打个招呼而已。
卫星河觉得又无奈又莫名其妙，只得摇摇头打开手机。
她之前给奶奶打电话是卫江接的，但是之后奶奶一直没有回电话，她想发个信息问问她怎么回事。
但发出去的信息还没收到回复，手机屏幕顶端就涌上来一大堆烦人的广告。“美团外卖今日午餐”“今日头条……”“作者有话说……”一条接着一条，烦不胜烦。
她刚要按照以往的习惯一键清除，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没有在网上看小说的习惯，更没有下载任何看小说软件，这个“作者有话说”是什么？是网页推送？
卫星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那条信息查看。
但点开以后，这条“推送”既没有打开什么看小说网页，也没有打开什么广告。它只是让手机白屏了。
卫星河满心后悔，刚以为乱点东西导致手机卡掉了，下一瞬间，全白的屏幕上就跳出了一个不显眼的黑色竖线。
几秒之后，卫星河意识到，那似乎是很常见的打字提示符。
竖线跳动了几下，接着，屏幕上便自动打出了一行黑色的字体：
“你好，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