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行里面陈列的东西杂而多，让人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
卫星河从左到右一一看去，有奢侈品牌包、配饰单品、手表手机、雕塑、邮票、硬币，甚至还有一两个大件家电。
孙伏所提到的那件工艺品，据他形容是一种类似于聚合树脂材料制作而成的骨骸形状摆件，只不过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有人工的磨损形态设计。
卫星河只是稍稍跟老板描述了一下，老板就转身从一架老且庞大的柜子里挑出了一件差不多风格的骨骸型制品。卫星河大概看了一下，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艳。如果个头再大一些还可以直接买下来用，但眼前这个个头太小了，不好融合进场景里。
正当她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这些的时候，一旁观察许久的老板忽然开口问了句：“您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吗？”
卫星河扭过头去，稍点头道：“算是吧……您怎么知道的？”
一个人从事什么行业往往能从他的气质中看出来，所以卫星河此刻尚且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以为老板从什么细节里推测出来了她的职业类别。
但老板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回答“猜的”或是“从哪哪儿看出来的”，出乎意料地，老板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跟她说了句——
“还是干这个了。”
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就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徒留卫星河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忽地泛起了小小的惊疑。
因为这个老板的语调奇怪就奇怪在，他这句话说得很感慨，似乎面前的卫星河并不是他萍水相逢的一位普通顾客，而是相识多年的老友，熟稔得很。
可是他们并不熟啊，满打满算也只有两面之缘。
这一瞬间微妙的奇异感让卫星河盯着老板的背影疑惑地看了很久，直到……
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钝物撞击的声响。
卫星河和老板都朝店外看去，但视线所及的玻璃门外却只有空荡荡的一片街道。
卫星河先一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影就像是被人扔出来的一样甩在了眼前，吓了她一大跳。
“呃……嫂子。”
孙牧表情尴尬，不太自然地拉开了玻璃门。
“嫂子你……看完了吗？”
从他身后跟着走出来齐崇年。与孙牧不同，他一脸平静地注视着卫星河，眸光沉稳，恍惚间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转瞬消逝。
“刚才外边怎么了？”
卫星河话音刚落，旁边老板就跟着道：“什么东西倒了？我看看……没有啊。”
齐崇年和孙牧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倒是老板神脑袋朝外看了眼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冲齐崇年一笑。
“总不能是你俩打架了吧？动静这么大。”
齐崇年沉默着，孙牧连忙回答道：“没有没有，哪儿能啊？”
他们说到底也没能说清楚刚才的动静是什么，只是含糊带过。卫星河懒得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只是觉得齐崇年和孙牧的状态有些奇怪。
“我还要再逛逛，你要是有事儿着急可以先走。”
孙牧忙摇头道：“我不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说完话，就扭身像门神一样直挺挺站在门口，脸朝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星河看着奇怪，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谁知这一拍肩膀却好像拍到了他的大动脉。孙牧浑身震颤了一下，身子后倾，小声且警惕地问：“……干嘛？”
他似乎瞟了一眼旁边的齐崇年，但动作不明显，卫星河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已看错了。
她问：“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这回，她真切地看见孙牧瞥了一眼齐崇年的方向。
“呃……没，我……”
他吞吞吐吐地还没说完，一只手就握住了他的肩膀。
“着什么急？”
齐崇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语气淡淡的，但仅仅看了孙牧一眼，就让孙牧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定定地盯着齐崇年半天，忽地扭开肩膀，闷闷道：“……没有。”
卫星河眉头一皱，但也只以为是他们有什么私人矛盾。朋友之间的事，她并不想掺和。
传说中的工艺品看过了，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老板也见过了，卫星河说不上来自已的疑惑有没有被解答，但这家小店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更特别的地方。
她还想去郊外再转转，正打算离开这里之时，店老板忽然拦住了她。
“您看着就像个艺术家。”
卫星河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笑意的老板。
“您以后肯定一片坦途！”
卫星河只得道：“那……借您吉言？”
老板灿烂地笑了。卫星河从未见过老板笑得这么开，他从前就算站在别人眼前也像是个沉默寡言的影子，五官普通得很难给人留下多深的印象——即使卫星河并不脸盲。
但现在，老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卫星河陡然可以辨得清他的脸，并对这张笑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迟疑地点点头，离开了这家店。
门口的孙牧和齐崇年似乎在低声争执些什么，一见她出来，靠在一起的两颗脑袋就分开了，若无其事地站在那。
卫星河并不好奇别人的闲事，直接问孙牧：“我还要再转转，你有事可以先走。”
孙牧连忙道：“我没事儿，真的。你又不会开车，我走了一会儿谁送你啊？”
卫星河不以为意。
“我让你哥找个人来接，或者自已打车就好了。”
“你哥”两个字一出来，孙牧瞬间沉默了。
一旁的齐崇年在卫星河看不见的地方警告地瞪了孙牧一眼，仿佛自发成为了孙伏与卫星河的守卫者，警告着孙牧这个侵入者的靠近。
可是等孙牧真的又气又心虚地扭开头去之后，齐崇年又感到了一阵无趣。
他在干什么？他在守卫什么？他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守卫别人的道德？
只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来不及获得解答就被他自已咽下去了。
无所谓。
他想。
至少，不要让孙牧做出自已以后会后悔的事情是不必质疑的。这对他自已好，更……对孙大哥和她好。
无论他的立场是什么，这一点都毋庸置疑。
这就够了。
卫星河很晚才回家。
孙牧到最后也没提前离开，从头到尾陪卫星河逛到了最后。
晚上到家的时候，孙伏早已经回来了。孙牧瞥了眼房子里透出来的灯火，半面侧脸忽明忽暗地发呆，看不清在想什么。
卫星河正在开门下车，孙牧忽地扯了一下她的外套，让她回头。
“领口歪了。”
卫星河低头看了眼，无所谓道：“没事，不影响。”
孙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道：“是不影响。”
卫星河回头看他，只能看见深蓝的黑暗中，微弱的反射光洒在他脸上。
“怎么都好看。”
孙牧笑了一声，在寂静狭窄的车子里清晰可闻。
两个人都沉默了。
卫星河不是笨蛋，甚至可以说她十分聪明。只需一句话，她就可以敏锐地觉察到孙牧话外未尽的意思。
暧昧无限。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眼前的孙牧就变了个样子，刚才那句话也变了味道。
她聪明，但也虚荣，最喜欢听别人恭维的话，无论真假。孙牧一句“好看”尽管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也还是让她心头颤了一下，然后全身漫上软绵绵的。
“是吧？”
她轻轻回了一句便立即转身下车。
可下了车吹到冷风的那一瞬间，被恭维的舒适感消散在秋冬的空气里，留下来的是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的疑问。
孙牧这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已有好感？真的假的？他在耍自已玩？他有跟亲哥抢东西的怪癖？他疯了？他受到了第二个世界的影响？
他……喜欢自已？
卫星河一想到这一点，心头就再次颤了一下。
她倒未必多喜欢孙牧，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她也未必能跟孙牧发生什么。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让这种人违背道德和喜欢自已，都是一件颇具征服感的事情。
这难免让她得意。
虽然理智上，比起真的喜欢，她知道孙牧受第二个世界影响这种超现实的因素发生的概率大一点。
脑子里闪过种种念头，卫星河低着头慢悠悠地进门。
进门的第一瞬间，她就看到了等待她的孙伏。
孙伏站起来刚要说话，卫星河身后就发出一道声音。
“嫂子，借过。”
孙牧侧身从卫星河身后经过，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刻意凑近，只是难免与她产生微小的摩擦。
那一瞬间，孙牧垂着眼皮与她对视，刚才车里的氛围便霎时间回来了。这一回，卫星河更加无比确定了自已刚才的猜测，面无表情帝盯着孙牧。
这样的对视其实时间并不长，孙牧很快越过卫星河，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说了句“小心”，便自顾自脱掉了外套。
卫星河回过神来，正要放下身后的包，忽然，她一抬头，对上了孙伏平静的视线。
瞬间，她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