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年其实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应该好好地坐在学校的咖啡店里,本应该一边喝咖啡一边悠闲地敲敲键盘,本应该下午收拾收拾回家去游个泳洗个澡。
但这些本来和谐的一切都毁在孙牧发来的消息里。
孙二:“你到底怎么认识我嫂子的?你们熟吗?”
这条消息发得没头没尾。但齐崇年一看见“嫂子”两个字,下意识怔愣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在想什么其实他自已也说不清。细想来或许没有什么额很深的触动,只是在看到这两个字眼的时候脑子里没能立即给出信息回复,反而无意义地空白了两秒钟。
两秒钟之后,他问:“怎么了?”
孙牧立刻回:“我问你呢,你们到底多熟啊?”
齐崇年:“还行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一次,孙牧回答得非常慢。
“没事儿。”
没头没尾的谈话即将以此结尾。但齐崇年在那一瞬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问了句:“你在哪儿?你跟卫星河在一块?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孙二:“没什么。我俩在XX路这边逛街呢,没说什么。”
他说得很模糊,但齐崇年对这条街道非常熟悉,以至于下意识想起了这条街上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典当行。
他追问孙牧:“你们在那干什么?”
但这一次,孙牧迟迟没有回复他。
齐崇年坐立不安地等了半天,频频低头看时间,但怎么都没有再得到孙牧的半个字。
他望向咖啡厅窗外的林荫街道,呆滞了半晌后,忽地起身收拾随身物品。二十几分钟之后,他就开着车到了那条他曾来过无数次的街道。
这条街小且狭窄,开着车从街头走到街尾用不了几分钟。齐崇年慢悠悠地开了个来回,很快就从店外的玻璃看见了卫星河和孙牧熟悉的身影。
准确来说,他先看见的是卫星河的后脖颈。
每一次见到卫星河,他看见的不是她的侧脸就是她的背影。除了那次吵架,他们好像都没怎么好好面对面说过话,似乎一直都在观察对方的侧影相互揣测。
也正是因此,齐崇年在看到卫星河的背影的时候,莫名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从脖颈的长度、肤色,到削肩,再到薄毛衣覆盖住的对称肩胛骨。
每当齐崇年这样观察她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已仿佛是一个手握解剖刀的医生,正在穿透皮肉来一块块描摹她的骨骼。
与美或不美无关,他只是在铭记她的每一块骨骼,仿佛这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但这一次,他的注意力没能长时间集中在卫星河的背影上。因为,旁边挨着坐着的孙牧实在是太扎眼了,他频繁的动作和耀眼的笑容很难不扰乱齐崇年的注意力,让他分神。
于是,他很快便清晰地看见,几个月前谈及这位“嫂子”还一脸戏谑的孙牧,此时此刻坐得比家养猎犬还听话,笑得比花还灿烂,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星河正在说什么。
孙牧不是个很难懂的人,这副情态,哪怕是个陌生人都能看出他对面前的女孩怀着什么心思,更何况是他最熟悉的好朋友?
齐崇年瞬间站住了,扶着车门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们俩。
店内的孙牧却根本没料到他一句话就把齐崇年招来了。
彼时,卫星河正一边吃面一边看刚才拍的照片,心里惦记着尚且还没去看过的典当行。孙牧在旁边缠着她聊些什么,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过脑子。
吃完了面,她歇了一会儿,才招呼孙牧一起出去,到旁边的典当行看看。
出门的时候,她仍在一边走一边低头调试相机。因此,她完全没注意前方的孙牧一脸怀疑地越走越慢,直到最后停了下来,差点没叫卫星河撞上去。
卫星河疑惑地抬头问他:“怎么了?怎么停了?”
孙牧迟疑地望着对街的一辆车,“嘶,那是……齐崇年?”
他脚步飞快地绕到一旁,换了个角度伸脑袋去看车牌号,确定之后嘴里喃喃道:“卧槽……他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这辆车就忽然毫无征兆地启动朝前开去,在两人面前以一种逃跑的姿态离开了。
逃跑?
卫星河不熟悉齐崇年的车,见状只是茫然地问孙牧:“谁?这个车吗?”
她目光追着那辆莫名有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车尾,“那是齐崇年?你看见他了啊?”
孙牧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机。
“我去……搞什么?”
卫星河更疑惑了,问道:“什么?”
孙牧这才摇摇头,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含糊道:“没事儿……可能是他,应该是路过吧。哎你要去哪儿来着,咱们快走。”
典当行就在街角拐弯处,陈旧的墙壁表面有不少脱落,正对阳光的一面在这个正午时节被烘烤得颇有几分温度。
卫星河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熟悉的小招牌很不起眼地挂在狭窄的小门脸上方。带着些许陈年污渍的玻璃门内,随处堆放的杂物、陈列的旧手表首饰、字画、古书甚至还有件巨大的根雕作品。
临门的柜台内露出了老板翘着的二郎腿。卫星河正要推门进去,下一刻,那双腿却忽然动了。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她就看见柜台右后方挡着的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走进来一个人。那人似乎对这家小店无比熟悉,招呼都不打直接开门进来正冲柜台后的老板的位置走去。
一门之隔,她隐约听见门内的人正在说话。
“这是什么表情……怎么……”
片段式的信息还没有听全,一道声音就中断了她的思绪。
由于她一直这么怔愣地看着柜台的方向,以至于身后的孙牧不明所以,凑过来一把推开门,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不进去?”
门开了的那一刻,他也愣住了。
孙牧疑惑地看着柜台边站着的两人,惊讶道:“齐崇年?”
他一下子喊出了刚才从后门进店的人的名字。
“你……你怎么在这儿?”
相比于卫星河和孙牧的震惊,齐崇年虽然看上去也很意外在这里遇见了他们,但他的表现相对来说镇定许多。
他拍拍老板的胳膊示意中止刚才的谈话,转而……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两个,从卫星河的脸扫到了孙牧的脸。
来回,至少两遍。
“你们,怎么在这儿?”
孙牧回答:“我们……”
他低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卫星河,忽然笑了下。
“我们,有事儿呗。倒是你,刚才车里的是不是你啊?你跑什么啊?还是你没看见我俩?”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孙牧很自然地过去拍了拍齐崇年的后背。但齐崇年的表情看上去却相当地耐人寻味。
卫星河隔着一段距离与他对视,却莫名被他的眼神烫得一颤。
她一向不太看得起齐崇年,很少被他这样触动情绪。因此,这直击灵魂的一个眼神对她的影响十分地大。那一瞬间,她好像重新认识了齐崇年一样。
齐崇年看着卫星河,眸子是浅淡的琥珀色。
“我?我,碰巧。”
碰巧,又是碰巧。
孙牧几乎要对这两个字有PTSD了。
他刚要继续问些什么,齐崇年就打断了他。
“你来典当行干什么?你不至于混成这样了吧?”
孙牧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始终未发言的老板忽然笑了声。
“话不是这么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那个老板身上。
这个老板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着旧得有些松垮的衣裳,头发黑而短,长相聪明,却不是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厌恶的精明。
“来这儿也不是非得当东西。这不,也有你这种爱来这种地方淘货的犟种嘛。”
淘货?
本来还一头雾水的卫星河此刻不由得望向了齐崇年。
齐崇年只看了她一眼,就扭头一言不发地拿起展示柜上一个其貌不扬的小手把件翻来覆去地观看。
他喜欢来这里淘东西玩?
卫星河心想。
难怪,孙伏说他和这里的老板看上去像是朋友。
孙牧心大,没跟齐崇年说上两句话便打消了刚才的疑虑,不再纠结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刚才又为什么仓皇逃走,反而一边拉着齐崇年一边拉着卫星河聊得开心得不得了。
旁边的老板默默靠在柜台边上看着他们,也不着急卖货,只是一味嗑瓜子,看着好不自在。
卫星河对这家店、这个老板越来越好奇了。她甩开孙牧,独自走到老板身边,问道:“请问,这些就是咱们店里所有的东西了吗?”
老板吐掉瓜子皮,扭头问:“怎么?您想找什么?”
卫星河刚想回答,那老板就忽地叫了一声,连连道:“唉,我好像记得您。您是……来过我这儿的吧?我想想……金货?”
他说到最后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和卫星河能听清。
卫星河愣了一下,点点头,“您记性真好。”
老板闻言哈哈大笑。
“不是记性好。”
不是记性好,那是什么?
卫星河还没来得及问,一旁的孙牧就牛皮糖一样贴了上来。
“聊什么呢?星星姐,你找着你要的东西了吗?”
卫星河只好中断了刚才的话题,转而向老板问起那件工艺品来。
工艺品不过是老板手里收藏的小玩意儿之一,其风格和来源找起来并不算难。虽然孙伏手里的那个丢了,但老板还是很快就给卫星河翻到了一件差不多的摆件。
正当卫星河观看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如果用在片子里的话,我觉得这个玩意儿不行。”
卫星河猛地回头,首先看见的是一道规整的领口。
齐崇年向后退了退,整张脸才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卫星河眼尾轻轻扫过他,只是道:“我自已能判断。”
说实话,作为项目组成员之一,齐崇年发表自已的观点并无不妥,卫星河这么说是有赌气的成分在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齐崇年没有跟她争论。
他只是低着头,下颌骨微微用力。
就在卫星河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上次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上次?”
卫星河问:“我说什么了?”
“就是,你说你很喜欢孙哥……欣赏他的魅力。那些,都是真的吗?”
卫星河皱眉想了半天,只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齐崇年缓慢地抬起眼睛,盯着她。
“我就想问问,是不是都是真的。”
卫星河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真的。”
齐崇年闻言重又垂下眼看着自已的鞋尖。
良久,他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末了,他又莫名其妙加了句:“真的就好。”
“哈?”
卫星河没听懂,但齐崇年似乎没打算解释他话里的意思,他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卫星河身边,动作熟练而强硬地揽着孙牧的脖子往外带他。
卫星河以为他们兄弟之间有事要说,也没多管,继续跟老板交谈。
她不知道的是,孙牧一脸发懵地被齐崇年带出了店门,转角就堵进了巷子里。
他嬉皮笑脸地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拳头就迎面飞过来。
“操!”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表情紧绷的齐崇年,吼道:“你有病啊?打我干什么?”
“打你?能打醒你就最好了。”
齐崇年拍了拍他的胸口,低声质问道:“你还知道你姓甚名谁吗?你还知道祖坟在东边还是西边吗?”
孙牧茫然道:“什么?”
齐崇年盯着他,良久,才甩手放开他。
“还什么?”
他道。
“你说什么?你叫她什么?你叫她‘嫂子’!你还知道她是你嫂子吗?”
瞬间,孙牧浑身颤抖了一下。
齐崇年一见他这副表情,心中就更确定了。
他语气愤恨,来源不明的愤恨,或许是因为天然性格里对道德的高度洁癖,或许是对这位好朋友的恨铁不成钢,或许是对从来敬仰的孙哥的担忧,又或许……
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这不对。
他质问孙牧:“你疯了?你……你知道这不道德吗?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