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牧晚上是在阳台睡的。
倒不是不能在床上睡,只是昨晚上自打他回家撞见卫星河之后,就莫名失去了睡意。明明都走回房间洗好澡躺在床上了,但他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纷杂不断塞满了片段式的念头,乱糟糟的连不成一句话。
但最后,所有的念头都归于寂静,只有晚上偶然一瞥看见的小短裙印象愈来愈深。他明明已经闭上了眼睛,但眼皮隔断出来的一片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见那条褶皱规整、装饰可爱的裙子,一摇一摇地,仿佛裙摆能擦过他的心尖儿,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到最后,孙牧实在没法,一转头看见窗外空荡荡的阳台的时候,不知为何,脑子里凭空跳出了那天在阳台外碰巧遇见隔壁主卧的卫星河的场景。
此时窗外是一片阴沉沉的暗,没有隔壁阳台透过来的昏黄光芒。很显然,今夜隔壁主卧并没有人出来透气,也并没有人再像上次一样在寂静的夜里跟他隔着阳台寥寥说上几句话。
相似的场景,却没了相同的人。孙牧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只能一个人丢了魂儿一样慢慢踱到阳台上,拉开门冲着冰凉的夜色发了半天的呆,最后和衣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凌晨四五点钟,孙牧是被冻醒的。
他一向身体很好,但身体再好也禁不住秋夜凉风吹一夜,回房间里睡了不到仨小时起来,就发现自已感冒了。
因此,早晨下楼的时候,他是吸着鼻子下来的。
孙伏正在看电脑,见状随口问了句:“怎么,感冒了?”
孙牧点点头,“有点吧。”
感冒不是大事儿,兄弟之间问一句已经是顶天了,因此孙伏并没有再多话。
孙牧穿着厚毛衣,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卫星河正好跟廖阿姨一起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杯给自已倒的豆浆。
“哎?感冒了?”
她一边坐下一边问了句跟孙伏一模一样的话。
孙牧垂着眼皮含含糊糊道:“嗯,有点难受。”
卫星河:“记得吃药啊。”
她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并没有把孙牧的身体状况放在心里。但孙牧手掌着杯子,盯着她回了句:“知道了,嫂子。”
卫星河低头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地图上。
她今天打算去老城区那家典当行逛一逛,既是为解开心中的疑惑,也是为采风找灵感。老城区附近除了那家典当行,还有许多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破败的建筑和景观,有些甚至依稀可辨其古建筑外观,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毁之一旦。
美,与破坏,或许能给她一些构建末世景观图的灵感。
孙伏上班比较早,出门之前例行叮嘱她一会儿一定要穿厚外套出去,中午记得及时吃饭,如果再不听话他下次就要派助理全程接送。
接送可以,全程跟着的话,卫星河就很烦了。
“知道了,不会的。你快走吧。”
孙伏半倾身,垂着眸不说话。直到卫星河主动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他才扬了扬嘴角。
“早点回家。”
孙伏离开后没多久,卫星河就穿上大衣准备出发了。
一旁的孙牧忽然在这个时候开口插了句:“我哥——”
卫星河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
“我哥不是说,”孙牧莫名一副不敢看她的样子,手不太自然地在半空中画了个圈,“让你……多穿点吗?”
卫星河敷衍道:“嗯,挺多的。”
孙牧却仍道:“但是……你都穿裙子了。”
卫星河背好包,回头,正看见孙牧垂着眼皮,飞速瞟了眼自已身上的短裙,然后便一直盯着自已前方的地板不挪位置。
“不冷吗?”
卫星河一般情况下很烦别人对她唠叨这些,这么多年来也就奶奶和孙伏算是例外。奶奶是因为她觉得没必要与老人家争执,孙伏则是因为他的优缺点勉强可以相互弥补,让她还能忍受。
但孙牧这样做就有点越界了。
卫星河着急出门,连解释都没有解释,嘟囔了句“没事”就要走人。
这时,孙牧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了,拦住了卫星河的去路。
“呃,我的意思是——”
他咳了咳。
“你去哪儿?我送你吧,嫂子。”
*
老城区的路况并不是很好,人行道和红绿灯的设计离谱又无用,车子时不时就要七拐八拐到小巷子里去。
卫星河一边从车窗里向外看,一边无聊地撩裙边的布料玩。
她自已尚未觉出什么,一旁的孙牧却忽然开口道:“……小心点儿,嫂子。这摄像头都高清,别……”
他飞快地看了眼卫星河的裙子,含糊道:“……掀太高。”
卫星河不以为意道:“这哪儿能拍的到啊?再说这么厚的打底裤,无所谓的。”
她自已觉得没有问题,但孙牧却好像比她还在意一样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卫星河扭头问他:“你干嘛?”
孙牧摇摇头,“没有。”
卫星河最听不得别人说话不说完,“啧”了一声,顾忌他胳膊在开车,因此伸手打了孙牧大腿一下。
她用的力气不大,但孙牧反应却很剧烈地收回了大腿,赔笑道:“怎么了呀?”
卫星河:“有屁快放。”
孙牧只好低头道:“没什么啊,我就是觉得……这打底裤也没多厚……”
他还没说完卫星河就打断道:“没多厚怎么了?我就是不穿打底怎么了?我爱怎么穿怎么穿。”
孙牧本来气势就弱,这一下子彻底熄火了,连连道:“那是啊,我星星姐姐想怎么样怎么样,谁敢拦着?啊?谁拦着我揍谁。”
卫星河本来还因为他多管闲事感觉有点不爽,这下子彻底被逗笑了。
“你是我保镖啊?”
孙牧打了个响舌。
“我的荣幸啊,姐。”
他直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笑道:“姐想穿打底就穿,不想穿我就抱着空调吹你,走哪儿吹哪儿,又好看又不冷,好不好?”
卫星河知道他在油嘴滑舌,一摆手道:“得了吧。”
孙牧:“我认真的,都听你的。”
卫星河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疑问道:“怎么不叫嫂子了?”
孙牧顿了下,“啊,都行啊。怎么了?你一开始不是不爱听我这么叫的吗?”
卫星河:“嗯,是挺怪的,不过也听习惯了。”
“是么?”孙牧轻声道,“那早知道就不让你习惯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轻,卫星河没听清楚。她问了句“什么”,但孙牧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卫星河故技重施地拍了下他的大腿。但这一招这回不管用了,孙牧夺都没躲,任她打也不出声。
最后实在没招,卫星河临下车前气鼓鼓地瞪了孙牧一眼,随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
“哎呦,姐,”孙牧讨饶的表情也看不出真疼假疼,“疼啊,轻点儿。”
卫星河没理他,径自下车了。
她下车之后,孙牧才收起了笑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右手心缓缓按揉着大腿。
疼吗?
或许疼,但他没感觉出来。他只感觉到了让右半身整个失去知觉的酥麻感,以至于一时半刻没力气抬腿下车。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已这么怂。刚才哄卫星河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就凭他现在这副熊样,她要是真光腿穿小裙子在他面前跑来跳去的,他估计得抱着空调遮着自已的眼睛,才能保持双腿站得稳。
孙牧烦躁地揉了揉自已的头发,忙跟着卫星河一起下车。
卫星河没有让他直接开到典当行,而是让他把车停在了老城区旧建筑群旁边。这里既有仍然还在使用的老小区,也有被拆了一半的残垣断壁,更有临街的钢板房,不知道里面住的都是什么人。
卫星河是带了相机过来的。她自已在前面走走停停,迎风看着面前的景观若有所思。身后的孙牧一脸茫然,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干嘛但也像没栓牵引绳的小狗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走到典当行附近的时候,孙牧才忽然发出了一声“诶”。
卫星河回头问他:“嗯?怎么了?”
孙牧:“哦,没事儿啊,就是发现竟然走到这儿了。”
卫星河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隐含意义,问道:“你对这儿很熟悉啊?”
孙牧点点头,“嗯,齐崇年经常来这片儿,我就跟着来过几次。”
卫星河想起昨晚孙伏说过的话。
“齐崇年?”
她指着不远处挂在宾馆亮丽招牌下灰扑扑的典当行门脸儿,问道:“他是不是经常去那儿?”
孙牧顺着她的手看了看。
“是啊,他跟那个老板很熟。哎?你怎么知道的?”
他追问道:“不是,你们不是同事吗?怎么感觉比我想象的还要熟啊?”
卫星河摇摇头。
“不熟。”
孙牧不信道:“……真的假的?”
卫星河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他是你朋友。我只是说,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挺烦他的。性格问题,没别的意思。”
她这话极尽委婉,铺陈好了托辞。但没想到的是,孙牧听完,竟然一点不乐意的表情都没有。
“啊,”他道,“没事儿。”
卫星河瞟了眼他,最后解释道:“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啊。”
孙牧笑嘻嘻道:“没事没事,我不告诉他。我不得跟我星星姐俩好啊?是吧?”
卫星河看了看他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推开了他凑近的脑袋。
“一边去吧。”
孙牧仍然手揣兜跟着她,时不时凑上来说句话。卫星河工作间隙偶尔看看他笔直的侧影,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这小子……
乖巧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中午到了,她打算先去找个地方吃饭,下午再去那家典当行逛一逛。
这附近没什么大餐厅,卫星河和孙牧只得挑了家典当行旁边的小面馆吃饭。面馆味道其实还可以,就是配料太杂,卫星河吃一口挑一筷子菜,最开始还扔在卫生纸上,后来孙牧索性让她把不爱吃的都扔自已碗里,然后他跟龙卷风一样筷子一卷就都吃光了。
这个大少爷,还没卫星河挑食挑得厉害。
卫星河上次见到吃饭这么快的人还是孙伏。不仅快,而且动作雅观,桌面干净。仔细想想,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好像也从来没见过孙伏挑食。
现在想来,或许……是他们家的家教?
她发呆的时间有些久了,孙牧回了手机上的一条消息才疑惑地看向她。
“怎么了?看我干嘛?”
卫星河神秘地摇摇头。
“不干嘛。”
她一口一口地吃饭,孙牧就翘着二郎腿坐旁边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等得无聊了就贱兮兮地凑过来讨口配菜吃。卫星河又烦又好笑,一顿饭不知道踹了他多少脚。
因此,齐崇年匆匆赶来路过面馆门口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孙牧挨完踹还乐得美滋滋的侧脸,专注地盯着旁边吃饭的卫星河,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瞬间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