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吵嚷。
耳边是工作人员吵嚷的声音，窸窸窣窣如同夏日午睡时萦绕耳畔的虫蝇，挥之不去。
卫星河慢慢踱步，耳边嗡鸣得仿佛独处于另一个时空一样，视线里其他形形色色的物件都失去了色彩，只能看见不远处齐昀景的背影。
一步……两步……
卫星河骤然清醒，发现前方齐昀景早已跟林肴分开了，正独自一人站在幕布前，一旁的灯光将她的身形照出了重影。
她站在那，卫星河便也跟着停在了原地，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步也不敢上前。
潜意识里，她好奇，但又不敢靠齐昀景太近。她也不知道自已在怕些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的齐昀景忽然回过头来，冷静地觑了卫星河两秒。
那种眼神，说不清是好是坏，反而带着说不上来的惆怅和感慨。
但……她们之间何来这样复杂的情感？
卫星河暗自思忖着。
“星河？”
齐昀景遥遥笑了一声，“你不忙吗？”
当她开口说话之时，那种复杂的目光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现在站在卫星河面前说话的，就只是一个刚从国外回来、交集不多的老板而已。
她下意识解释道：“今天拍摄任务不多，不算很忙。”
齐昀景只是点点头。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件服装道具上。
那是短片里一支架空外形军队的服装，统一服制，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全部出自卫星河之手。
齐昀景观察了一会儿，忽然说：“星河老师，你是很喜欢使用自然元素吗？”
自然？
是的，眼前的制服带着木质的暗褐色，周围的布景也多可见骨骼树干，就连主角的服装也多有借鉴自然布景的配色。
卫星河点点头，“越是接近原始自然，越容易在末世萧条中引起观众的共鸣。”
齐昀景上前去摸了摸摆着的服装。
“女主的服装在哪儿？”
卫星河跟老板解释道：“在后边。女主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服装，最重要的一套战斗装要在后期才会出现，现在还没完全定制好。”
“嗯，我记得，好像我看过你发给我的设计图。”
卫星河此时已经完全忘了对齐昀景异常之处的观察，完全进入了回答老板问题的工作状态。
但齐昀景问完这些也没说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是自已出了半天的神。
卫星河不确定地问：“您需要现在再看一眼吗？我这存着所有版本的设计图稿件。”
齐昀景缓慢地摇摇头。
就在卫星河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齐昀景忽然走到了她面前，伸手碰了碰她耳侧的头发。
这是个很越界的动作，至少对于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来说，这个动作过分亲密、怜爱，以至于让卫星河不适应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齐昀景似乎也发觉了她的不自在，于是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转而问她：“你觉得现在女主的服装怎么样？”
卫星河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谨慎回答：“目前用的是大家一起看过、通过了的方案。不过要想再优化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要朝什么方向修改？”
“方向？”
齐昀景直直地看向她。
“朝着……拿奖的方向改吧。”
一句话，直接打了卫星河一个手足无措。
“啊？”
她一时间不敢接话，更摸不透齐昀景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作品要拿到艺术节上参赛，你知道的。”
卫星河斟酌了一下，委婉道：“嗯，参赛了肯定要冲着冲奖去。我们的剧情还是很新颖的。”
齐昀景却摇了摇头。
“不是最佳影片奖，我说的是……最佳服装设计奖。”
她盯着卫星河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她的眼底。
“你有把握拿到这个奖项吗？”
卫星河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是能拿奖，还是凭借自已的专业拿奖，那对她来说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但问题在于，作为短片项目的负责人之一，齐昀景就算想拿奖也应该关注最佳影片或者最佳创意亦或是最佳导演奖，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偏偏提出要她拿奖？
这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情吗？
“我……这我肯定没办法保证啊，哈哈。”
她想客气一下糊弄过去，但齐昀景却摇头道：“你想拿奖吗？”
她似乎并不想把这个话题绕过去，甚至她眼中灼灼的温度昭示着她似乎很希望卫星河拿到奖项。这种热情甚至让卫星河有种她拍这个短片就是为了让自已拿奖的错觉。
但……这也太离谱了。
“我……尽力吧。但奖项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齐昀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说得准，说得准的。”
她看着卫星河发懵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她，低声道：“只要你想，我就能让你拿奖。”
“你想吗？”
她问。
卫星河骤然从心底窜上一股奇异的预感。她觉得周边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有面前齐昀景笑着的一张脸。
这一刻，她再次恍惚中从齐昀景的眉眼之间看到了自已的面容，两相重合，若即若离。
“什么……意思？”
齐昀景笑了一声。
“星河，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刚才第一眼看见我就发现不对了，不是吗？”
卫星河听到了自已心头鼓鼓跳动的声音。
“我跟你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成功就是我成功，所以我要你拿奖，明白了吗？”
齐昀景以一个亲密非常的姿态附在卫星河耳边说悄悄话。但卫星河只觉得吹到耳畔的都是冰凉的气息，让她浑身不敢动弹。
是她？
她是谁？是女主？还是“作者”？
混乱的信息让卫星河根本分不清眼前站着的到底是谁，她只好慌张地后退一步，但齐昀景立刻逼近。
“星河……星河，你怕什么？我创造了你，我写了你，我就是你。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我比谁都懂你，我比谁都在乎你，我比谁都希望你好。”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急切。
“只要你听我的话，拿到这个比赛的最佳服装设计奖，你想知道什么到时候我都会告诉你。现在，告诉我，你穿越过到小说下部里了吗？”
从她嘴里听到“穿越”“小说”等字眼，几乎让卫星河手脚发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什么？什么下部？”
齐昀景皱眉，“没有吗？你没有看见小说吗？我给你的，你没看见吗？”
卫星河不知道她到底是女主还是作者，但无疑，她一定是像那两本小说一样是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畴的异类。
“那两本小说？我看见了，能互相穿越的，对吗？”
“对，对，所以你去过你的未来了？”
卫星河懵了。
“未来？什么未来？”
齐昀景：“你的未来啊！”
卫星河盯着她，耳朵里飘过她的声音。
“那两本小说，一本上部，一本下部。你不是都使用过、穿越过吗？你没有看到你的未来？”
*
深秋，落叶，夜风偏凉。
卫星河一个人走在路灯排列的街道上，周围只有寥寥几个路人经过。
她将一贯背着的背包放在胸前抱着，双手按在包的中央，手指能隐约摸到平滑的方形物体。
是那两本小说。
她一向都随身带在身上的。
从前她摸着，只觉得心安，但现在，她一摸到这东西就能想起今天齐昀景——或者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作者”，对她说的话。
“那是我写的小说。你最开始看到的那个版本是我曾写过的废稿。废稿没有办法发表，所以我只能删掉大改，重新规划出上下两部。现在你手里上下两部小说就是我重新起稿修改过的新的小说。”
“什么？上下部？”
“你不知道？你到底去过下部没有？你没看时间吗？你没看到手机里的留言吗？你没发现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后续吗？”
后续？
卫星河脑袋里一炸，闪过了孙伏与孙牧争吵的片段、闪过了孙牧面对孙伏奇怪的表现、闪过了自已买给孙伏以及孙牧送给自已的那个牌子的手镯……
下部？未来？
所以那不是平行时空，那是她的未来？
卫星河接收到了太多信息，一时间不知道先消化哪一个好。
“等一下……等一下……你写的？你到底是谁？如果你是作者，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是真的齐昀景吗？”
“我是作者，我是齐昀景，我也是你。”
“你又来了，你这样说我根本听不懂！”
“我说了，等你拿到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现在，你告诉我，你去过下部小说里，对不对？”
“你是说……第二本小说？是的，但我不知道那是——”
“去过？那就好……那就好。”
当时，卫星河并不能读懂齐昀景连连说“那就好”时那种庆幸而欣慰的口吻是因为什么。
“那么，你就一定能拿奖了。”
卫星河还没能完全接受“上下部”小说这个说法。她眼神飘忽，顺嘴问道：“为什么？”
齐昀景：“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卫星河缓慢回神，就撞上了齐昀景发亮的眼睛。
“我说，那是你的未来。比赛结果在明年二月公布。所以，只要你愿意去未来看一眼得奖作品的样子，再回来修改，你就百分之百能够拿到这个奖项。”
齐昀景神色激动，手指抓得卫星河皮肉生疼。
她绕了半天才听明白她在讲什么，震惊道：“这是……抄袭？”
齐昀景摇摇头。
“不是，这是悖论。”
“你从未来拿到了得奖的答案回来，你就必然是得奖的人，因此未来拿奖的那个答案就是你的作品。”
“所以，你一定会赢，明白吗？”
她们谈话的角落里静谧非常，卫星河几乎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我……”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知道这很蠢，但是，你出现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以及，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拿奖？甚至不惜作弊？”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充满了惶然。
“这不是作弊！这是悖论！”
她咬着牙关，忽地又伸手拢了拢卫星河的鬓发，让她下意识往后一躲。
“我只是想要你功成名就，这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星河，你必须做到，必须拿奖，必须出名，拿到更好的工作机会。好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站在你的角度，没有。”
齐昀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看她的脸，也仿佛在看她的灵魂，又或是在透过她看着某个她想象出来的人。
“但站在我的角度，只要你成功，我的一切就都值了，我的小说也会圆满完成。我知道你现在跟别的角色纠缠不清，他们也许能暂时满足你的欲望，但我了解你，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些男人的，对吗？所以，不要相信别人，要相信我，是我给了你生命，是我把两本小说写进去送给你让你有穿越的机会，现在，也是我把你带到成功之路上。”
她低语。
“你想要钱吗？你想要名吗？你一直想要的一切都可以有，不用靠别人。”
“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