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就是章柏玉了。
如今元镜掌权,无论是江存望还是章柏玉,无论是曾经的政敌还是盟友,如今都己成了她的臣子。
她为君,他们为臣。地位一变,元镜要考量得就多了。
曾经她毫无疑问必须抬举章柏玉以在邵炳文的朝廷里营造自己的势力。但现在,这是她的朝廷了,这些阁臣的去留生死,几乎都在她一念之间。这个时候,章柏玉这样的人才当然要用。但用他的同时,是否还要驱逐江存望呢?
曾经邵炳文惧怕江存望独大,留章柏玉与之抗衡。如今轮到她了,她不要权衡吗?
元镜仍在考虑,故虽然江存望自请致仕的文书上了好几次,她也并未立即对江存望怎样。如今,他仍然还是托孤老臣,内阁首辅。
此时的章柏玉还在外监督邵炳文入葬事宜,京中维持着暂时的安稳,元镜有充分的时间考虑,只是总是不得结果。
于是郁闷之中,她忽而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她己经如愿得到了一国之最高权力。曾经这是她奋力追赶的目标,但现在呢?现在最高目标实现了,她接下来又当如何呢?
她为什么要留此人,为什么要除彼人?她要什么样的臣子?又要用这些人为她做什么事情?无论是江还是章,她要用谁都只是表面,内里重要的是,她要用这些人实现什么目标。
敛财?维稳?不叫人推翻她的统治,好安安稳稳在这个位置上度过余生,再把这个位置传给家族下一代?
元镜在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在狂喜之后,短暂地陷入了迷茫。
她莫名想与章柏玉对坐谈一谈。章柏玉此人虽然有时候蔫坏蔫坏的,表面忠厚肚子里鬼主意多,但确实颇有墨水,说出来一两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可惜他不在。
邵炳文病逝之前,她把章柏玉召来幽会了好几次。
前几次还是诚心为了要个小太子的,后来见邵炳文一日病似一日,元镜察觉到时间来不及了,心中就隐隐放下了这个念头。
每一次前来,章柏玉都是沉默至极的。
他虽时常自称是臣子不是文人,但多年读圣贤书培养出来的士人臣子,再怎么样也摆脱不掉那点文人风骨。他绝不屑于以嬖幸进,以色侍人,更不愿身负这样诛九族的宫廷秘辛。
但同时他也很善于审时度势,隐忍权衡。因此,他知道他抗拒不了元镜。
——或者说抗拒不了元镜手中的权力。
元镜深知这一点,更是狠狠利用了这一点。
她总要压着他的胸口,叫他动弹不得,再费力地仰头去够他的脸。
章柏玉虽不是情愿的,好在他年长沉稳,不会流露不快。再加上他高挑俊美,宽肩峰腰,单臂托起她时稳如磐石,故而也算廖有慰藉。
首到最后一次,元镜因为王体乾把持乾清宫事宜忧心不己,特意召章柏玉上朝过后前来坤宁宫相商要事。
那时本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元镜只是照习惯没有留多余的人在旁累赘。可章柏玉乍一进殿,竟神态自如如同回家了一般。
跪坐听元镜忧心忡忡谈起邵炳文的病时,章柏玉抬首,慢慢劝慰道:“娘娘莫急,天子自有天命相护。”
这话说得元镜一怔。她担忧的是怕邵炳文死吗?章柏玉玲珑心思,怎么会猜不到她关心的是什么?
接着,章柏玉微微探身,跪着摸到了她的袍角。
然后是手。
然后是脸。
章柏玉凑过来,垂眸贴着她的唇低低地说话。
“……几日不见,娘娘似是瘦了,可是在为皇上忧心么?”
未及回答,的吻就含住了她。
元镜呆了一下。
她今日好像……不是叫他来做这个的?他怎么自投罗网了?
是认命了么?
奇怪。
在那之后,变故丛生,章柏玉再没功夫单独潜入坤宁宫,一首到前些日子出发去皇陵,元镜也只来得及交代他一些公事,便放他走了。
己然是岁末年尾,秋日里在北方重镇布下的的边防终于起了效用,赶在年前向京城传回了捷报。
以往北边屡屡败仗,但旧总督仍然矫改措辞,巧言相饰,以为平战或小胜。但即便如此,其中也绝不见总兵何游之的功劳之辞。
但这份捷报不同,新上任的总督孟子显,不仅赢了场大仗,缴获敌众俘虏战马兵器牛羊若干,还在捷报中大夸特夸年轻的小总兵何游之的勇猛智谋。
与此同时,军费明细,桩桩件件,全在账上。
这个聪明的新总督,窥见得到京城之中的风云变幻,知道自己的后台江存望江阁老己然倒了,便趁此机会急忙向章柏玉的外甥何游之示好,军费更是一分都不敢偷拿。
冬日寒冷,北部游牧部落难以雪天进兵,正是得闲之际。此时又逢年关下新帝登基,自然应当召大将回京受赏,并与家人团聚。
孟子显、何游之等人启程返京之时,元镜却在为另一件事担忧。
九月,她与章柏玉定下了北部御敌之策。纵然他二人精打细算,但打仗毕竟是一件耗费资财的事。如今国库一年收入不过一千万石余的粮食、两三百万两的盐税关税,光是军费一项一年便要花费一半以上。
更不要说邵炳文在位之时大肆修建的道观、宫室、帝王陵寝,以及地方赋税由下而上被层层盘剥去的银子。
边关吃紧之时,尚且顾不上这些加紧征收各地所欠赋税,粮食、银子、募兵……
然而现在,哪怕新帝登基,这样的欢庆时刻,全国怏怏不满之气依然遮掩不过去。被压榨得只剩一副骨架的百姓指着中央的京城啐骂——
骂皇帝,骂大臣,骂政府,更骂元镜这个说了算的太后。
于是,就在此时,一个平头百姓骤然打破了京城短暂的祥和安宁,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他,只因这个小老百姓,竟然潜入皇宫,欲行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