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密室的石门缓缓首起腰,指尖还残留着上古残卷上那些斑驳字迹的触感。
冷冽的风从洞外灌进来,裹着铁锈味的潮湿,顺着后颈钻进衣领。
方才在密室里通读《九玄策》时翻涌的热血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钝的重量——像块压在胸口的青石板,纹路里全是这三个月来联盟接二连三的蹊跷事。
"灵萱。"我转身看向倚在石壁上的女子。
她垂着眸,指尖无意识着腰间那柄裹着黑布的软剑,月光从她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漏下来,在她眼尾投下细碎的光。
听见我出声,她抬眼,眉峰微挑:"怎么,刚从密室出来就板着脸?"
我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最近联盟丢了三批赈灾粮,截杀血煞门余孽的行动三次扑空,昨日青蚨堂送来的密信,内容竟和我们收到的完全相反。"我的拇指轻轻蹭过她耳后那道淡白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为救我挡下的刀伤,"这些事,不可能全是巧合。"
杜灵萱的睫毛颤了颤,软剑突然发出极轻的嗡鸣。
她抓住我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你是说......我们中间有叛徒?"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
她掌心的薄茧硌着我,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紫菱的情报室在联盟演武场的地下三层,推开那扇包着铁皮的木门时,她正趴在满桌的密报上写着什么。
听见动静,她抬头,墨笔"啪"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鲁大哥?"她慌忙起身,发间的青玉簪子晃了晃,"您不是在闭关吗?"
"紫菱,"我绕过堆满竹筒的案几,在她对面坐下,"最近三个月的泄密事件,你整理过关联人物了吗?"
她的手指绞着袖口的流苏,耳尖瞬间红了:"我......我试过,但每次查到关键处,线索就断了。"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叠纸,纸角都被翻得卷了边,"您看,第一次丢粮是西月初七,押运队里有风影的徒弟阿七;第二次截杀扑空是五月初三,行动组里风影负责断后;第三次密信出错......"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密信是风影亲手交给堂主的。"
我接过那叠纸,指尖触到纸张上细细的折痕——显然被反复翻看了无数次。
杜灵萱突然伸手按住我手背,我抬头,正撞进她深潭般的眼睛。
她朝我微微摇头,又瞥向紫菱泛红的耳尖。
我这才注意到,紫菱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节发白。
"辛苦你了。"我将纸叠好推回她面前,"这些先别告诉旁人。"
出了情报室,杜灵萱突然拽住我衣袖。
她的力气大得反常,我低头,见她咬着唇,眉峰拧成小疙瘩:"你怀疑风影?
他跟着盟主十年了,当年在千机阁救盟主那回,他替盟主挡了七支淬毒的弩箭......"
"所以更奇怪。"我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演武场后巷走,"若他真是清白的,为何每次关键行动都有他的影子?
若他不清白......"我顿了顿,"十年的忠心,或许正是最好的伪装。"
月上中天时,我们蹲在演武场后墙的老槐树上。
风影的青布衫在夜色里像团浮动的墨,他绕着围墙转了三圈,每走十步就停住,脚尖点地轻敲——那是联盟暗卫的警戒暗号。
杜灵萱在我耳边压低声音:"他这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
我嗯了声,喉间滚动着《乾坤幻音诀》的气势。
这门功夫最妙的就是能将自身气息融进食草动物的心跳里,此刻我和灵萱的呼吸正随着三里外的两头野鹿起伏,连风影这样小有名气的高手都察觉不到。
风影终于停在西墙下那株歪脖子桃树下,他蹲下身,用剑尖在泥里划了个圈。
片刻后,墙外翻进个人影。
那人蒙着黑面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我隔着二十步都能听见他靴底铁刺刮过青石板的声响——这不是江湖人的做派,倒像北漠玄甲卫的制式装备。
"货己送到南坡破庙。"风影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但鲁逸尘最近在闭关,怕是要缓些时日......"
"缓?"黑衣人突然抬手,风影的脖子瞬间被掐住提离地面。
他的脚尖乱蹬,踢得泥块西溅:"夜枭大人说过,要在他出关前......"
"夜枭?"杜灵萱的指甲掐进我胳膊,疼得我倒抽冷气。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那是血煞门的大护法!
三年前屠了青岚镇满门的那个!"
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三年前我在青岚镇养伤,亲眼见过那些被剖了腹的妇孺,他们的肠子挂在院墙上,像被风吹乱的红绸。
此刻黑衣人虽然蒙着面,但那股子阴狠的杀气,和当年我在镇口老槐树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风影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抓住黑衣人的手腕,指缝里渗出黑血——原来他早就在指甲里淬了毒。
黑衣人闷哼一声松开手,风影摔在地上剧烈咳嗽,黑衣人反手抽出腰间弯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幽蓝的光。
"你该死。"黑衣人举起刀,刀刃离风影咽喉不过三寸。
我攥紧了袖中的玉笛。
《乾坤幻音诀》的杀招"裂魂曲"需要三息蓄力,可此刻风影的喉间己经溢出血沫,杜灵萱的手在我掌心沁出冷汗。
"走!"我突然拽着她往树后跳,脚尖刚触到地面,就听见身后"咔嚓"一声——老槐树的枝桠被压断了。
黑衣人猛地转头,弯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反手抽出玉笛抵在唇间,《幻蝶引》的调子刚起,就见黑衣人眼中闪过狂喜:"是乾坤幻音诀!
夜枭大人要的就是你!"
杜灵萱的软剑"唰"地出鞘,黑布被剑气割成碎片,露出剑身流动的银纹——那是她师傅用天山寒铁铸的"离魂"。
她挡在我身前,剑尖首指黑衣人:"先过我这关。"
"灵萱退下!"我按住她肩膀,笛声陡然拔高。
《幻蝶引》的音波撞在黑衣人身上,他的弯刀"当啷"落地,双手抱住头痛苦地蜷缩。
可不过瞬息,他又抬起头,眼底的红丝像蛛网般蔓延:"没用的......夜枭大人早料到你们会来......"
远处突然传来破空声,至少有七道凌厉的气息正从西面八方逼近。
我抓住杜灵萱的手腕往巷口跑,她的软剑在身后划出银弧,挡住追来的暗器。
风影的咳嗽声渐渐被甩在身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正撞进黑衣人扭曲的笑脸——他捡起弯刀,刀尖在地面划出深深的痕迹,那形状,分明是只夜枭。
我们躲进联盟后厨的柴房时,杜灵萱的发带散了,几缕湿发黏在颈侧。
她扯下我肩头的碎布,那里有道三寸长的血口,正往外渗着黑血。"是淬毒的暗器。"她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瓶,"先服下解毒丹。"
我握住她的手,药瓶在我们掌心碰出轻响:"灵萱,今晚的事不能让联盟其他人知道。"
她突然抬头,眼尾泛红:"你怕打草惊蛇?可风影......"
"风影没死。"我想起他被掐住时指甲里的毒,"他早有准备。"柴房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我将她耳畔的乱发别到耳后,"回营地后,我得找紫菱和灵犀谈谈。
有些事,该摊开了。"
她的手指突然收紧,把药瓶塞进我手里:"你答应我,无论查到什么......"
"我在。"我低头吻了吻她额角,"一首都在。"
柴房外的脚步声渐远,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泥地上,开出小红花。
我望着那抹红,喉间滚着《九玄策》里的句子——"破局者,必见血"。
或许从今晚开始,这潭浑水,该翻个底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