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裹挟着符灰漫过青石板时，我正蹲在望江楼飞檐下啃着炊饼。
昨夜溶洞里渗进靴子的寒潮还在膝盖骨缝里打转，杜灵萱裹着黛色披风靠在廊柱上，垂落的流苏穗子被江风吹得缠住剑鞘。
"黄记棺材铺的槐木钉涨了三成价。"我掸掉衣襟上的芝麻粒，盯着街口扎堆买纸钱的百姓，"方才路过茶摊，说书先生把陈城主勾结魔教的事编成了十八折戏文。"
杜灵萱的银丝手套叩在剑格上，发出极轻的铮鸣："三天前被我们当街斩首的城主府总管，今晨有人看见他的黑鬃马拴在醉仙楼后院。"
符灰突然打着旋儿扑向街心。
十二名腰缠紫绦的佩刀汉子踢翻算命摊子，领头的疤脸汉子扬手甩出三枚青铜钱，正钉在我们昨夜张贴的安民告示上。
我认得他袖口若隐若现的虎头刺青——那是陈城主暗卫营的标记。
"鲁大侠还喝得下青菜豆腐汤？"疤脸汉子一脚踩碎滚到脚边的占卜签筒，"昨夜城南义庄闹鬼，二十七个枉死鬼的牌位全裂成了两半。"
我慢条斯理地舀起半勺飘着油星的汤水："张教头不如操心自家兄弟，听说昨儿有人往暗卫营水井里扔了七具女尸——那些姑娘后颈可都烙着陈氏的凤尾印。"
人群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疤脸汉子身后三名随从的刀柄穗子正在变色，从暗卫营标志性的玄青逐渐褪成赭红——这是投靠新城主势力的象征。
昨夜我埋在城南乞丐窝的谣言奏效了。
杜灵萱的剑鞘突然压住我正要放下的汤碗。
顺着她手套裂纹延伸的方向，我看见八名抬棺匠正将黑漆棺材往城隍庙方向挪。
本该钉死的棺盖错开半寸缝隙，露出半截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正是陈城主寿宴时穿的吉服纹样。
"诸位不妨猜猜。"我突然抬高嗓音，袖中暗藏的追魂针己沾上溶洞里收集的符灰，"今晨从城主府地窖搜出的二十箱官银，箱底为何都刻着'漕帮贺寿'的字样？"
暗卫们握刀的手同时僵住。
漕帮三天前刚与我们达成盟约，此刻他们的青龙船应当正在百里外的闸口卸货。
这个谎撒得恰到好处——足够让怀疑的种子在利益纠葛中生根发芽。
杜灵萱突然将剑穗甩到我腕上。
顺着银丝颤动的幅度，我看见城隍庙飞檐下闪过半张蜡黄的脸——正是三日前卖假情报的老乞丐。
他缺失的无名指处缠着崭新的纱布，渗出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张教头可知陈城主书房暗格里锁着什么？"我弹落追魂针上的符灰，看它们飘飘荡荡落向暗卫们腰间的酒葫芦，"七年前漕帮运往京城的生辰纲，押运官印鉴的印泥里掺的可是南诏蛊毒。"
疤脸汉子猛地倒退半步，酒葫芦被攥得咯吱作响。
我知道他兄长正是当年押运队的副统领，暴毙时浑身溃烂的模样至今仍是漕帮禁忌。
溶洞里幕后人身上的追云剑伤、老乞丐的指环痕迹、刺刻蛊毒印泥的线索，终于织成张足够挑破猜忌的网。
杜灵萱突然轻咳一声。
她剑鞘上不知何时沾了片槐树叶，叶脉间用银粉勾着半阙乐谱——正是乾坤幻音诀第三章的变调。
我摸向腰间玉箫的手指微微发颤，昨夜用音律逼供暗卫时残留的内伤还在经脉里灼烧。
"鲁大侠编故事的本事比说书先生强。"疤脸汉子突然狞笑着拔刀，刀刃却偏向身后某个正在偷摸变换站位的随从，"不如跟我回暗卫营，给弟兄们好好讲讲漕帮贺寿银——"
他话音戛然而止。
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棺材落地的闷响，老乞丐的惨叫声刺破符灰弥漫的长街。
杜灵萱的剑穗不知何时缠住了我的箫坠，在我们之间拉出一道颤动的银线，像极了溶洞里那些将断未断的骨哨余韵。
老乞丐的惨叫声在石板路上弹跳，暗卫们的刀刃齐刷刷转向同伴。
我看见张教头的刀柄穗子正在褪色，从玄青变成浑浊的茶褐色——比背叛更可怕的是动摇。
杜灵萱的剑穗突然绷首，银线割开飘到眼前的符灰。
她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金粉，昨夜在溶洞里调配的磷粉正随着呼吸闪烁。
这女人总能把杀人技使得像月下独舞。
"鲁大侠好手段。"陈城主的声音像浸过桐油的麻绳，从城隍庙檐角垂下来。
我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昨夜被音律反噬的经脉又开始抽痛——他踏过青砖的脚步声竟暗合乾坤幻音诀的宫商调。
十二名暗卫齐刷刷跪地，膝盖砸碎的青石板溅起血珠。
陈城主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符灰中泛着青芒，我注意到他腰间新换的玉带钩，雕着南诏特有的九头蛇纹。
杜灵萱的剑鞘轻轻抵住我小腿。
顺着她剑穗摆动的幅度，我看见陈城主身后那三个戴斗笠的人影。
左边那人垂落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皮肤上布满鱼鳞状凸起——是东海玄阴掌练至七重天的特征。
"昨夜城南乞丐窝。"陈城主用鞋尖挑起半片槐木钉，"有人往暗卫营井里扔的可不是女尸。"他突然轻笑，镶着翡翠的护指划过跪在最前的暗卫脖颈，"是七年前生辰纲案的人证，对不对？"
我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
溶洞里找到的押运簿册还藏在望江楼顶梁，杜灵萱的银丝手套却在此刻发出细碎嗡鸣——她在警告我别碰腰间的玉箫。
城隍庙方向传来棺材板掀翻的巨响，老乞丐瘆人的笑声裹着符灰卷来。
陈城主身后的斗笠人突然同时抬手，三枚青铜钱呈品字形钉在我们脚下的青砖缝里，正好卡住昨夜我埋在砖下的追魂针机括。
杜灵萱的披风突然扬起，黛色布料上银线绣的流云纹路在日光下折射出诡异角度。
我看见陈城主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乾坤幻音诀的第九重"镜花水月"，能用光影扰人心神。
"陈城主可知..."我故意让玉箫滚落在地，箫孔里飘出溶洞苔藓的腥气，"您书房暗格的第三层抽屉，锁着的可不是漕帮的账本。"
跪着的暗卫中突然有人抽搐，脖颈爆出靛蓝色血管。
陈城主蟒袍上的金线突然开始游走，九头蛇纹竟似活过来般扭动。
杜灵萱剑穗上的银铃无风自响，在某个特殊的音阶戛然而止——是乾坤幻音诀遇到同源功法时的共鸣。
符灰突然凝滞在空中，城隍庙檐角铜铃齐齐转向北方。
陈城主抚掌大笑，护指上的翡翠裂开蛛网纹："难怪能破我设在溶洞的千机阵，原来..."他忽然收声，蟒袍袖中飞出一道黑影。
杜灵萱的剑鞘比我反应更快。
银丝手套握住飞来的物件时，她指缝间渗出靛蓝色血珠——是半块刻着凤尾印的城主令，断面处可见细密孔洞，像极了能吹奏的骨哨。
跪地的暗卫们突然开始撕扯自己衣襟，露出心口处蠕动的青色纹路。
陈城主踏着某个古怪的节拍后退三步，九头蛇纹玉带钩正对着城隍庙那口黑漆棺材。
"明日辰时..."他的声音混在突然刮起的阴风里，"带着我要的东西到断龙崖。"斗笠人袖中飞出三盏白灯笼，烛火穿透符灰映出满地爬行的阴影——那些影子都没有头颅。
杜灵萱的剑穗缠住我手腕时，我听见她藏在银丝手套下的指尖在打颤。
这不是恐惧，是遭遇同源功法时血脉的震颤。
她手套裂纹间渗出的血珠，正缓缓凝结成南诏文字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