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裂痕割裂了裴氏扭曲的面容,她捏着鸳鸯荷包的指尖泛起青白。
窗外更漏声催得烛芯爆响,裴玉提着裙裎从暗门闪进来,鬓边金步摇缠着几缕孔雀石粉末。
"姑母真要拿中元祭祖做筏子?"裴玉捻起供桌上残存的半片金箔,"那野种如今在侯爷跟前当差,库房钥匙可都挂在她腰上。"
裴氏将荷包按在妆奁底层,翡翠戒圈在暗格里磕出清脆声响:"明日各房都要呈报祭器数目,你且把东跨院那套鎏金错银的杯盏......"话音隐在骤然呼啸的穿堂风里,烛影摇晃间,她蘸着口脂在帕子上画出扭曲的符咒。
沈木立在藏书阁三楼雕窗前,看着更夫灯笼在西墙根逡巡。
暗卫跪在青砖上低声禀报,他指尖着林夏昨日遗失的素帕,忽将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往祭器房增派三倍守夜,凡经手祭品的都要验明齿痕。"
寅时三刻,林夏在耳房被梆子声惊醒。
小桃蜷在床尾说胡话,腕间银铃随着抽搐叮当作响。
她掀开潮湿的被褥,发现窗缝里塞着张浸透孔雀石粉的笺纸——正是裴玉模仿她字迹誊抄的祭品单。
卯正的梆子敲到第七下,各房管事己在祠堂前摆开黄花梨条案。
裴玉捧着鎏金托盘袅袅婷婷走来,盘中错银酒樽在晨光里流转诡谲的紫晕。
林夏按住腰间叮咚作响的库房钥匙串,瞥见沈木的玄色衣角拂过月洞门。
"既说今年要革除旧弊,不如让知夏妹妹统筹祭器。"裴氏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青玉账册,"听闻你昨儿彻夜核对祭品单,想必胸有成竹。"
林夏接过鎏金托盘的刹那,沈木突然咳嗽着打翻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裴玉裙摆上,错银酒樽顺势滚进林夏袖袋。
她借着俯身行礼的动作,嗅到樽口残留的苦杏仁味——与当年毒杀母亲的西域奇毒如出一辙。
"承蒙夫人抬爱。"她屈膝时悄悄将酒樽卡进沈木座椅暗格,"只是昨夜暴雨冲毁库房台阶,烦请裴玉姐姐同去监看祭器搬运。"
日头攀上飞檐时,林夏指挥小厮将鎏金器皿摆上供桌。
裴氏盯着她腰间纹丝未动的钥匙串,突然抢过管事手里的对牌:"既是你全权负责,该当亲自点数——"
话音戛然而止。
沈木用剑尖挑开红绸,三十六个错银酒樽内侧赫然烙着裴氏专用的缠枝花纹。
林夏捧出暗格里的账册,某页撕痕与裴玉袖中残笺严丝合缝。
"夫人可要尝尝这西域佳酿?"她端起本该呈给侯爷的祭酒,"听说掺了孔雀石粉的毒酒,入喉时有金箔融化的甜香。"
暮色西合时,宋砚提着药箱路过祭器房。
他俯身拾起林夏遗落的银铃,发现铃芯沾着未干的雄黄粉。
西厢房飘来蒸煮药材的雾气,他望着小厨房窗纸上晃动的窈窕剪影,突然将袖中备好的解毒丸换成更犀利的虎狼之药。
宋砚的指尖在银铃内侧轻轻刮蹭,雄黄粉混着孔雀石末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西厢房的药雾漫过回廊,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忽然将虎狼药碾碎成粉撒在风里。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林夏正将蒸好的艾草团子装进食盒。
檐角忽有青瓷瓶滚落,碎在青石板上溅起荧绿的粉末。
她蹲身查看时,发现碎瓷片里裹着张泛黄的药方——正是母亲当年调理心悸的秘方。
"苏大夫怎知我在找这个?"她对着虚空轻语,将药方按在心口。
暗处传来瓦片轻响,似有人踩着屋脊匆匆离去。
卯时未到,库房己挤满搬运祭器的杂役。
林夏数到第三十六个鎏金烛台时,裴玉捧着雕花漆盒款款而来:"妹妹连日操劳,特意备了参茶润喉。"鎏金盏沿沾着未干的蜜蜡,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橙红。
"奴婢替主子试茶。"小桃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腕间银铃撞得漆盒微微倾斜。
林夏刚要阻拦,却见宋砚背着药箱从月洞门转进来,绛色衣摆扫过漆盒时带起细微的药香。
裴玉脸色骤变:"这茶......"
"前日晒的决明子正好配茶。"宋砚笑着揭开漆盒,参茶里浮着的朱砂粉竟变成枸杞籽,"听闻二小姐夜惊多梦,这安神茶该留着自己用。"
沈木的玄色锦靴踏着晨露而来,腰间玉珏撞得账本哗啦作响。
他掠过林夏发间沾着的艾草屑,突然将整册账簿掷在石案上:"祭器数目对不上,昨夜当值的都去刑堂候着。"
裴氏掐断三寸长的指甲:"侯爷这是何意?"
"夫人请看。"林夏掀开漆盒夹层,二十西个鎏金烛台竟变成镀铜的赝品,"昨夜暴雨冲塌西角库房,这些祭器...可是从东跨院挪来的?"
沈木剑穗扫过漆盒,暗格里掉出半截缠金丝的账册。
裴玉袖中突然滑出火折子,却被小桃腕间银铃溅出的雄黄粉扑灭。
宋砚适时递上艾草团子:"雄黄驱邪,正好佐茶。"
日头攀上飞檐时,林夏在祠堂角落发现个带牙印的供果。
齿痕与昨夜暗卫送来的蜡模严丝合缝,正是裴玉贴身丫鬟的牙印。
她将供果藏进袖袋时,瞥见沈木的暗纹衣角闪过屏风,腰间玉珏系着半截艾草绳——与她昨夜蒸艾草时用的红绳一模一样。
暮色染红窗纸时,林夏在耳房发现个青瓷药瓶。
瓶底刻着西域文字,与当年毒酒坛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窗外忽有石子叩响窗棂,她推开菱花格扇,见沈木的玄色大氅掠过竹林,雪白衣襟沾着几星朱砂粉。
"侯爷的玉珏..."她对着渐暗的天际呢喃,掌心还留着艾草绳粗糙的触感。
回身时碰倒烛台,火苗舔舐帐幔的刹那,宋砚配的虎狼药粉突然爆开青烟,将火势压成缕缕白雾。
更漏声里,沈木在藏书阁擦拭佩剑。
剑身映出暗卫送来的鎏金酒樽,樽底残留的朱砂被月光照得猩红。
他着玉珏上的艾草绳,忽然将整壶冷茶浇在剑刃上。
水珠滚落时在青砖上画出奇异的图腾,恰似林夏袖袋里药瓶的纹路。
五更梆子敲响前,林夏在祠堂供桌下摸到块松动的青砖。
砖缝里塞着半幅泛黄的经幡,血字"裴"在烛光里狰狞如鬼面。
她正要细看,忽闻窗外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沈木的暗卫正在竹林里焚烧带齿痕的供果。
晨雾漫过花窗时,林夏将艾草绳系在药瓶上。
铜镜映出她眼底跳动的烛火,也映出窗棂缝隙里那片玄色衣角。
她对着镜子绾发,突然将药瓶抛向半空:"这西域毒药,侯爷可要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