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雪粒子簌簌砸在窗纸上，小桃缩在庑房被窝里数着更漏声。
她记得晌午赵伯揣着酒葫芦经过回廊时，羊皮袄下露出半截鎏金缠枝纹——那分明是裴玉上月戴过的缠臂金。
卯时三刻，天还擦着黑，小桃装作洒扫丫头蹲在库房拐角。
寒霜凝在睫毛上，她看见赵伯的羊皮袄蹭过青砖墙，酒葫芦塞子松了，二十年竹叶青的醇香混着雪气首往鼻子里钻。
老管家哆嗦着摸出铜钥匙，却将个靛蓝布包塞进墙缝，布角露出半片金叶子。
"夏姐姐，赵伯往东墙第三块活砖里藏了东西！"小桃冲进西厢房时，林夏正用银簪子挑开墨玉腰带夹层，暗格里掉出半枚鱼形铜符，与昨夜裴氏那半块严丝合缝。
林夏指尖拂过铜符齿痕，忽然轻笑："扬州缠臂金遇热会泛孔雀蓝，记得上回裴玉在暖阁烤火镯子变色的事么？"她将铜符浸入滚烫的茶汤，锈色渐褪处露出"漕运司印"西个小篆。
晨光初绽时，林夏抱着沈木的换洗衣物穿过月洞门。
沈木立在廊下逗弄绿萼梅，玄色大氅领口沾着昨夜的血腥气，目光却追着她发间新换的素银簪——簪头雕着半尾活灵活现的鲤鱼。
"侯爷万安。"林夏福身时，袖中靛蓝布包不慎掉落。
沈木弯腰去捡，金叶子擦过他手背，二十年前扬州官银特有的缠枝纹硌得掌心生疼。
裴氏的尖嗓子划破清晨："库房少了三匣金锭！"裴玉搀着她闯进院子，石榴红裙裾扫过雪地像泼了一滩血，"昨夜有人瞧见林姑娘在库房转悠呢。"
沈木着金叶子不语，赵伯佝偻着背捧来布包："老奴今早在墙缝里发现的。"靛蓝布里裹着金锭，最底下压着半枚沾着茶渍的铜符——正是林夏浸过的那半块。
"这鱼符..."林夏忽然按住心口，葱白指尖点在铜符齿痕，"怎的与奴婢娘亲临终前攥着的信物这般相似？"她仰头时一滴泪正巧落在沈木手背，烫得他指尖微颤。
林夏的泪珠在沈木手背上洇开一片水痕，眼尾却微微挑起半分弧度。
她拢着袖口退后两步，靛蓝布包的金叶子叮当坠地，正巧盖住裴玉裙摆溅起的雪泥。
"这铜符齿痕原是漕运司特制的阴阳扣。"她指尖点在沈木掌心的半枚鱼符上，"侯爷不妨派人去扬州府查证，二十年前漕船沉没案中遗失的官印——"话音未落，裴氏鬓边的金累丝凤钗突然当啷作响，竟是她自己踉跄着撞上了梅树。
小桃从月洞门外探出半个脑袋，怀里抱着个油纸包："昨儿赵爷爷说库房耗子多，让我买了十斤砒霜拌麦糠呢！"纸包散开时露出半截靛蓝布条，与赵伯藏在墙缝的布料纹丝合缝。
沈木玄色大氅的银狐毛领微微颤动，他捡起布条对着晨光细看："扬州云锦，每匹织造时都要烙官府火印。"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掐住赵伯的羊皮袄领口，"这料子，是你上个月告假省亲时带回来的？"
"老奴...老奴..."赵伯膝盖砸在青砖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裴氏煞白的脸，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二夫人让老奴把砒霜掺进大姑娘的汤药，这些金锭子都是...都是表小姐给的！"
裴玉的缠臂金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林夏捡起滚落在地的半块铜符，轻轻抵住金镯的牡丹纹："侯爷瞧，这暗扣里嵌着的，是不是漕运司印的拓片？"铜锈剥落处，官印纹路与金镯内侧的凹痕严丝合缝。
"你胡说！"裴玉猛地扯断缠臂金往雪地里掷，金镯遇热竟泛起诡异的孔雀蓝。
沈木的皂靴碾过雪地上的金饰，靴底暗纹正与铜符缺口吻合——昨夜他追杀漕运叛党时，腰间鱼符曾嵌入刺客肩胛骨三分。
林夏忽然解开素银簪，簪头鲤鱼的鳞片在朝阳下泛着血光："奴婢娘亲咽气前，用这簪子在地砖上刻了半枚鱼符。"她将簪子倒转插入沈木掌心的铜符，齿痕交错间竟拼出完整的"漕"字。
裴氏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梅树，树皮簌簌落在她猩红的斗篷上："侯爷莫要听这贱婢..."话未说完，沈木突然扬手将铜符掷在她脚边。
铁器击碎青砖的脆响里，二十几个捧着账册的婆子从垂花门鱼贯而入。
"二夫人上月支取三百两修缮佛堂，买的却是扬州云锦。"为首婆子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表小姐房里的缠臂金，账上记的是镀银铜镯。"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回廊，沈木解下大氅罩在林夏肩头。
玄色织金缎料垂落时，露出内衬暗袋半开的信笺——正是三日前暗卫从扬州快马送来的漕运司旧档。
"侯府容不得蛇蝎。"他指尖抚过林夏发间微颤的银簪，目光扫过在地的裴氏母女，"即日起，裴玉迁居西郊家庙，二夫人..."话音未落，裴氏突然暴起扯住林夏的裙角，金护甲勾断了腰间的墨玉禁步。
林夏俯身去捡碎裂的玉环，袖中忽然滑出半幅泛黄的婚书。
沈木瞳孔骤缩——那朱砂印章的纹路，竟与昨夜刺客身上的密信印鉴一模一样。
"小心！"小桃的惊呼声中，赵伯突然抽搐着口吐白沫。
老管家临死前攥着的油纸包散开，砒霜粉末被北风卷着扑向裴玉的面门。
裴氏凄厉的哀嚎刺破雪幕时，林夏正用沈木的大氅掩住口鼻，素银簪尖沾着的砒霜在雪地上画出半朵墨梅。
当婆子们架着裴氏母女离开时，林夏注意到裴玉的绣鞋在雪地上拖出诡异的符咒纹路。
更远处，几个洒扫丫鬟正凑在井台边窃窃私语，她们手中的铜盆映出林夏肩头玄色大氅的残影，恍若幽冥展开的羽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