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里浮着碎冰,林夏借着理鬓发的动作,将浸过苏合香的帕子掩在鼻尖。
菱花窗外透进的月光落在她翡翠镯子上,映得腕间那片淤青泛着青紫——昨夜沈木攥住她手腕说"侯府嫡女不能是瘸子"时,指腹分明在淤青处多停留了一瞬。
"林姑娘这身藕荷色襦裙倒衬得脸色苍白。"陆氏捏着鎏金酒壶挨过来,石榴红裙裾扫过青砖,带起一阵甜腻的沉水香。
她指尖刻意擦过林夏手背,"听说侯爷特意从库房寻了冰蚕丝料子?"
林夏垂眸盯着酒盏里晃动的月影,陆氏袖口沾着的白矾粉末正簌簌落进酒中。
西侧月洞门传来环佩叮当,裴玉捧着鎏金错银的妆匣袅袅而来,鬓间新换的并蒂莲步摇坠着珍珠,正是上个月沈木赏给林夏的那对。
"夏妹妹怎么不喝?"裴玉的护甲划过酒盏边缘,茉莉香粉混着松脂味扑面而来。
林夏突然想起那夜素笺背面洇开的双面绣水印,绣娘曾说整个侯府只有裴氏母女会在绣线里掺孔雀羽。
更漏声里,小桃捧着红漆食盒从廊下闪过。
林夏余光瞥见食盒缝隙里露出的半截靛蓝衣角——是宋砚今日穿的葛布衫。
她故意将酒盏举到唇边,冰凉的翡翠镯子磕在瓷盏上发出清响。
"当啷——"
小桃踉跄着撞上案几,杏脯蜜饯滚了满地。
泼洒的酒液溅在青砖上泛起细密白沫,惊得陆氏后退半步踩住自己裙摆。
林夏反手将帕子按在泼湿的衣襟,指尖触到小桃塞来的油纸包——是宋砚前日给的银针。
"陆姑娘连酒壶都端不稳?"林夏声音裹着恰到好处的颤意,腕间淤青在烛火下格外刺目。
她瞥见沈木握着犀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杯沿沾着的胭脂正是裴玉惯用的茉莉香粉。
裴氏突然抚掌轻笑:"到底是做过当家主母的人,泼杯酒也值得小题大做。"她腕间缠着的伽楠香串突然断裂,佛珠滚落时带翻三足鼎里的苏合香,灰烬扑在酒渍上腾起缕缕青烟。
宋砚提着药箱从月洞门转出,雪色长衫扫过青烟时染上暗纹:"这酒气混着苏合香,倒像极了前日医馆收的误食曼陀罗的病患。"他蹲身拾起佛珠,指腹抹过沾了酒液的珠面,"伽楠木遇曼陀罗汁会泛紫斑,夫人这香串..."
满座哗然中,林夏忽然扶额踉跄。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油纸包里的银针扎进虎口。
疼痛激得眼底泛起水光,恍惚看见沈木起身时带翻的犀角杯正滚向裴玉脚边——杯底残留的胭脂混着酒液,在青砖上洇出与素笺背面相同的双面绣纹样。
"这酒..."她软软倚向楹柱,袖中藏着的素笺擦过陆氏衣袖。
染着茉莉香粉的衣料突然显出淡淡朱砂痕,正是漕帮令箭的箭簇形状。
檐下铜铃无风自动,她望着沈木疾步而来的玄色衣摆,舌尖咬破的苏合香囊渗出腥甜。
月光斜斜切过楹柱时,林夏掐着虎口的银针又往里抵了半寸。
喉间漫上的腥甜冲散了苏合香,她踉跄着扶住案几,故意将鎏金酒壶扫向裴氏方向:"母亲当年给父亲熬的参汤...参汤里是不是掺了马钱子?"
酒液泼在裴玉新裁的百蝶裙上,孔雀羽绣线遇了酒气,竟泛起诡异的青绿色。
满座女眷的窃窃私语突然凝固,沈木的犀角杯重重磕在紫檀案上,震得裴玉鬓间步摇缠住了陆氏的金丝璎珞。
"你疯了!"裴氏腕间残余的伽楠珠串突然绷断,檀木珠子滚进泼洒的酒渍里,竟发出滋滋声响。
她猛地攥住林夏手腕,"侯爷明鉴,这丫头定是中了邪——"
林夏顺势歪倒在沈木玄色衣摆边,袖中染着茉莉香粉的素笺轻飘飘落在陆氏绣鞋上。
她盯着素笺背面渐渐显形的漕帮令箭纹,忽然痴痴笑道:"陆姐姐上个月往侯爷熏香里添的龙涎香...里头混着白降丹的味道吧?"
宋砚的药箱恰在此时翻落,三枚银针叮叮当当滚到陆氏脚边。
小桃突然指着银针尖叫:"针尖发黑了!
和上回二少爷吐血的银筷一样!"她袖口沾着的杏脯蜜饯里,赫然夹着半片烧焦的账册残页——正是裴氏私吞田庄收成的证据。
沈木的指尖擦过林夏腕间淤青,突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伽楠香混着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扑进鼻腔,林夏听见他胸腔震动的声音:"去请太医"这话分明是对着宋砚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陆氏颤抖的指尖。
"侯爷喝茶。"陆氏捧着霁蓝釉茶盏挨过来,蔻丹在盏沿蹭出红痕。
林夏蜷在沈木怀里,垂落的发丝堪堪扫过茶汤——水面倒映着陆氏袖中滑落的纸包,正是宋砚药柜第三格少了的曼陀罗粉。
沈木的喉结微微滚动,茶盏将将沾唇的刹那,林夏突然揪住他领口剧烈呛咳。
泼洒的茶汤浸透陆氏石榴裙,青砖上腾起的白烟惊得裴玉打翻了妆奁。
珍珠滚进茶渍时,宋砚突然拾起一枚嗅了嗅:"这东珠浸过蛇床子汁?"
满室哗然中,小桃抱着铜盆冲进来:"陆姑娘房里的炭盆还烧着这个!"盆中灰烬里未燃尽的纸片,赫然是裴氏写给漕帮的密信拓本。
林夏趁乱将解药丸子塞进沈木掌心,指尖擦过他掌纹时,突然触到一道新鲜的刀伤——与那夜素笺上洇开的血迹形状别无二致。
"够了!"沈木突然挥落案上青玉镇纸,碎裂的玉片划过他手背,血珠滴在林夏衣襟的银针纹上。
他盯着裴氏褪尽血色的脸:"三日后开祠堂。"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陆氏的身子,"陆姑娘既爱焚香,明日便送十车伽楠木去陆府。"
更漏将尽时,林夏倚在临窗的美人靠上。
小桃捧来的醒酒汤冒着热气,汤底沉着半片靛蓝葛布——是宋砚衣裳的料子。
她着汤匙边缘的刻痕,忽然听见檐角铜铃轻响。
沈木的玄色身影映在窗纱上,手中握着那枚染血的犀角杯。
"漕帮令箭的箭簇..."他忽然将杯底残酒泼向窗纸,月光透过的酒渍在墙上投出双面绣纹样,"和你的翡翠镯子倒是相配。"
林夏腕间的镯子突然发出清脆裂响,裂缝里渗出的不是玉髓,而是暗红色的血丝。
她望着沈木消失在回廊尽处的背影,指尖抚过醒酒汤碗底的刻痕——是素笺背面那个未写完的"昭"字。
夜风卷起满地残香,谁也没注意裴玉遗落的并蒂莲步摇里,嵌着的珍珠正渗出淡绿色汁液。
而西厢房梁上,半截未烧完的密信被月光照得发亮,信纸边缘的漕帮暗纹像极了...沈木掌心血痕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