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过三响时,林夏正将最后一支银丝缠花簪插进鬓间。
铜镜里映出小桃欲言又止的脸,她捏着牛角梳的手指顿了顿,青瓷耳坠在烛火里晃出细碎的光。
"姑娘真要穿这海棠红?"小桃终于憋不住话,"上回陆小姐当众说这是烟花女子才用的颜色......"
"正合我意。"林夏抚平裙裾上暗绣的竹叶纹,冰裂纹瓷瓶里斜插的凤尾竹沙沙作响。
昨夜井栏边沾在裙角的苔藓,此刻正静静躺在宋砚给的琉璃药瓶中。
前院丝竹声渐起,她拎起鎏金酒壶的手腕微微发颤——这是今晨宋砚翻墙送来的"醉红颜",装着能令血液发黑的假毒药。
药铺掌柜的衣袖还沾着裴氏院里独有的沉水香,那截包着毒粉的油纸却被她塞进了裴玉送来的食盒夹层。
宴厅八宝琉璃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陆氏缠着沈木讨教剑谱,葱白指尖堪堪要碰到玄色袖口,林夏适时捧着酒盏撞上她肘弯。
琥珀酒液泼在青玉案几上,霎时浮起细密白沫。
"奴婢该死!"她伏跪时故意露出颈后红痕,那是今早被裴玉用金步摇划伤的。
沈木玄色靴尖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正好挡住陆氏要踹过来的绣鞋。
裴氏捏着佛珠冷笑:"到底是当过主子的,斟酒都带着贵气。"话音未落,她身后老嬷嬷己端着鎏金鹤嘴壶凑近,壶嘴两点朱砂记艳得刺目。
林夏垂首接过毒酒,青瓷盏沿沾着裴玉最爱用的口脂。
她借着整理披帛的姿势,将袖中松烟墨碎末弹进酒液——这东西遇毒即凝,是上回从裴玉妆奁暗格里顺来的。
"侯爷。"她突然抬高声音,捧着酒盏走向主座。
沈木正在看边关军报,狼毫笔尖悬在"漕运"二字上迟迟未落。
八幅湘绣屏风后传来瓷器轻碰声,裴玉的杏黄裙摆扫过满地珍珠——昨夜被扯断的那串正缠在林夏腕间。
沈木抬眼的刹那,林夏踉跄着打翻半盏酒。
泼溅的水珠在紫檀案上蜿蜒成线,遇着松烟墨碎屑竟泛起诡谲的靛蓝色。
陆氏惊呼着去扯沈木衣袖,被他用军报隔开的手僵在半空。
"东南角新换的墨竹可还入眼?"林夏突然仰头问道,沾了酒液的指尖在案几上划出几道水痕。
沈木目光扫过她刻意露出的腕间掐痕——那形状分明是裴氏护甲留下的。
更楼声里,裴玉的翡翠耳坠突然坠地。
林夏俯身去拾,袖中琉璃瓶悄然滚进沈木案几底下。
瓶口苔藓混着井水,正与军报上某处墨渍渐渐重合。
"侯爷。"她将剩余半盏酒举过眉心,烛火透过青瓷映得眼底碎金浮动。
沈木玄色衣袖带翻砚台,松烟墨混着靛蓝酒液,在漕运图某处港口晕开深紫痕迹。
廊下惊鸟铃骤响,林夏听见自己发间银簪与沈木腰间玉佩相撞的清音。
他接过酒盏的指尖擦过她掌心旧疤,那里还留着三年前被休弃那日抓破的血痂。
"这杯酒......"她望着沈木喉结微动,余光瞥见裴氏佛珠突然崩断。
满地檀木珠子滚向军报上那片深紫墨渍,恰如当年母亲棺木入土时砸落的铜钱。
银丝缠花簪在烛火中晃出一道寒光,林夏的指尖还沾着冰裂纹瓷瓶上沁出的水珠。
她望着青瓷盏中晃动的琥珀色酒液,突然想起三年前被逐出侯府那日,裴氏也是这样端着鎏金鹤嘴壶,壶嘴两点朱砂记像极了母亲棺木上未干的血迹。
"侯爷,这杯酒敬您,希望您喝了能事事顺心。"
沈木执笔的手悬在军报上方,狼毫尖端一滴墨珠将落未落,正映着林夏刻意露出的小臂——昨夜裴玉用金步摇划出的伤痕己凝成暗红色细线,像缠在雪缎上的朱砂绳。
酒盏相碰时,林夏腕间的珍珠串突然崩断。
她顺势将手腕一偏,鎏金盏沿擦过沈木的玄色护腕,半盏酒液泼在漕运图的"临江渡"三字上,墨迹遇酒晕开,竟渗出诡异的青紫色。
"奴婢该死!"她慌忙跪地,发间银簪勾住沈木腰间玉佩的流苏穗子。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时,她闻到他衣襟上熟悉的沉水香——与今晨药铺掌柜衣袖上的一模一样。
宋砚从八宝琉璃灯投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月白长衫上沾着几片凤尾竹叶:"侯爷恕罪,这酒......怕是要请大夫验过才好。"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林夏的裙角,那里沾着井栏边的青苔,此刻正与泼洒的酒渍缓缓交融。
裴氏手里的佛珠突然发出脆响,两粒檀木珠子滚到军报上,正压在泛紫的墨痕处。
林夏看见她藏在桌下的左手在发抖,镶着翡翠的护甲磕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细碎的哒哒声。
陆氏提着杏黄裙摆冲过来,绣着金线的鞋尖正要踹向林夏后腰,却被沈木随手抛出的狼毫笔打中脚踝。
那支笔斜插进她云鬓里,笔尖残留的墨汁顺着耳坠淌下来,在她雪白的颈项上画出一道蜿蜒的黑线。
"去请陈太医。"沈木的声音像浸了冰,玄色锦靴踩住林夏散落的珍珠。
她俯身去拾时,发现他靴底沾着暗红色粉末——正是昨夜从裴玉妆奁暗格里顺来的松烟墨。
陈太医的银针探入酒液时,林夏正用帕子擦拭沈木案几上的水渍。
帕角绣着半片竹叶,沾了酒渍后渐渐显出完整的纹样——这是今早宋砚翻墙送药时,夹在琉璃瓶底的暗号。
"鹤顶红。"陈太医抖着胡子说出这三个字时,裴玉的翡翠耳坠突然坠地。
那抹翠色滚到林夏脚边,她弯腰去捡时,看见沈木的左手正按在军报某处,指节泛白的位置隐约露出"盐运司"三个朱砂批注的小字。
林夏首起身时晃了晃,袖中掉出半截油纸。
宋砚抢先一步拾起,对着灯光展开:"这不是仁和堂包药用的桑皮纸?
上月陆小姐府上采买的乌头粉......"
"你血口喷人!"陆氏尖利的指甲抓向宋砚的脸,却被林夏用鎏金酒壶挡住。
壶身雕着的缠枝莲纹在她掌心印出红痕,她突然想起母亲生前最爱的青莲盏,就是被这样的鎏金壶砸碎的。
沈木忽然起身,玄色大氅扫翻砚台。
松烟墨混着残酒在漕运图上晕染开,将"临江渡"彻底染成深紫色。
他弯腰捡起林夏遗落的牛角梳,梳齿间缠着几根银丝——与今晨老嬷嬷送去裴氏院里的那匹云锦抽出的丝线一模一样。
"侯爷明鉴!"裴氏突然扯断佛珠,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砖上。
有颗珠子滚到屏风后,撞翻了裴玉藏在那里的食盒,夹层里漏出的朱砂粉正与酒中验出的毒药同色。
林夏在满室混乱中悄悄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紫檀木立柱。
她看着沈木拾起染毒的军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盐运司"字样上重重一按,突然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顶层瞥见的旧档案——那些落满灰尘的账本里,似乎也有这个朱砂批注的印记。
夜风卷着更漏声穿过回廊,惊起檐角铜铃。
林夏借着整理散乱鬓发的动作,将半片烧焦的纸角塞进袖袋。
那是方才沈木撕碎军报时飘落的,焦痕边缘隐约能辨出"永昌六年"的字样——正是母亲病逝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