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冰棱碎在青砖上的脆响还未散尽，林夏己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往祠堂去。
她余光瞥见沈晖倚着朱漆廊柱，拇指正慢悠悠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那是用她上月被克扣的月例买的。
"娘亲！"小桃攥着半块冻硬的桂花糕从耳房冲出来，发梢还沾着灶灰。
林夏倏地挣开婆子桎梏，蹲身用帕子裹住孩子冻裂的手指："不是说好要扮作小厮？"
"西角门的老槐树..."小桃凑在她耳边急喘，温热的气息凝成白雾，"树洞里塞着半截靛蓝绸布，和裴姨娘那件雀金裘的里衬..."话未说完就被婆子拽着胳膊拖开，林夏趁机将袖中令牌滑进小桃破旧的棉鞋夹层。
祠堂的铜兽衔环在雪光里泛着冷意，林夏跪在蒲团上时，膝下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供桌上沈家先祖的牌位排列得过分齐整，唯有第三层右侧的檀木牌位歪斜半寸——那是沈木生母陆氏的灵位。
戌时三更梆子响过三声，宋砚提着药箱转过影壁，玄色斗篷上落满新雪。
他指尖搭上林夏腕脉时，袖中滑出块裹着油纸的杏仁酥："侯爷说祠堂地龙坏了。"
"苏大夫可闻见沉香里混着苦杏仁味？"林夏不着痕迹地按住他欲掀开蒲团的手，目光落在供桌下那尊错位的青铜獬豸香炉上。
去年腊月祭祖时，这神兽分明是朝南怒目，此刻却偏东三分。
宋砚斟茶的手顿了顿，瓷盏里浮着两片当归："侯爷让转告姑娘，东跨院新换了批红酸枝家具。"茶雾氤氲间，他食指在案几上画出半朵木樨花纹——正是裴氏妆奁暗格上的图样。
更漏声里传来细碎脚步声，林夏突然倾身打翻药瓶。
褐色药汁蜿蜒漫过青砖缝，在陆氏牌位前凝成个扭曲的"裴"字。
宋砚会意地提高声量："跪满时辰方能消了寒气！"
窗外掠过道黛色身影，发间金步摇在雪夜里晃出冷光。
林夏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将藏在蒲团中的账本残页塞进宋砚药箱夹层。
那纸角隐约露出"硝石"二字，墨迹与裴氏佛经上的一模一样。
五更天时，祠堂梁柱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林夏望向窗外那株虬结的老梅树，见最高处枝桠上系着半截褪色红绳——那是小桃晨起梳头用的发带。
梅枝指向西墙的裂缝里，赫然露出靛蓝绸缎一角。
天光微明时分，沈木的鎏金蹀躞带掠过祠堂门槛。
他俯身拾起林夏鬓边落下的木樨花，指尖残留的龙涎香裹着血腥气："祠堂的蒲团，该换了。"
供桌上陆氏的牌位不知何时己回归原位，青铜獬豸却仍固执地偏着头。
林夏垂眸盯着沈木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环，那上头的缠枝纹与沈晖玉佩分明是同一块玉料所雕。
檐角冰锥坠地时，她听见祠堂地砖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祠堂的雪光透过镂花窗棂，在林夏睫毛上凝成细碎冰晶。
她跪在蒲团上数着更漏声，指尖轻轻青砖缝隙里的粉末——这是方才药汁泼洒时，从陆氏牌位底座震落的硝石碎屑。
"三小姐莫要乱动。"赵伯举着烛台进来添灯油，浑浊的眼珠却盯着供桌下青铜獬豸偏转的兽首。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林夏看见他袖口沾着靛蓝丝线，与老槐树洞里发现的绸布如出一辙。
檐角积雪簌簌落下时，她突然剧烈咳嗽，借着俯身的瞬间将藏在舌底的杏仁壳吐进香炉。
苦杏仁味霎时浓烈起来，青铜兽首竟缓缓转回原位，露出底座暗格里半卷泛黄账册。
"这可是在找这个？"裴氏裹着狐裘闯进来，金护甲狠狠掐住账册边缘。
她发间孔雀衔珠步摇乱颤，分明是方才在窗外偷听时沾了梅枝积雪。
林夏垂眸盯着她裙摆上新鲜的泥渍，轻声道："夫人鞋尖沾着西跨院特有的红胶泥，想必是急着去佛堂销毁那本抄经？"话音未落，裴氏猛地掀翻供盘，核桃滚落到陆氏灵位前，裂开的果壳里竟藏着半枚带血的银针。
沈木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时，林夏迅速将银针塞进宋砚留下的当归药包。
她膝行半步挡住裴氏视线，袖中滑出小桃晨起梳头的红绳，故意让绳结沾上香灰——那绳结系法分明与陆氏生前常打的同心结相似。
"侯爷来得正好。"裴氏突然抚着心口踉跄，"这丫头竟敢在祠堂用厌胜之术..."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沈木腰间新换的玉扳指内侧，正映着烛光显出"陆"字暗纹。
林夏突然对着香案重重叩首："奴婢愿为侯爷试药。"她咬破舌尖将血抹在帕角，借着呈递的动作露出帕子上绣着的半朵木樨——正是宋砚在茶案上画过的图样。
血珠渗进丝线，那花纹竟与裴氏妆奁暗格的机关纹路重合。
沈木的指尖在扳指上叩了三下，祠堂梁柱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
林夏膝下的青砖裂开缝隙，露出半截靛蓝绸布包裹的密信，火漆印痕分明是沈晖上月丢失的私章。
"都退下。"沈木突然拂落大氅上的雪粒，这个动作让林夏瞳孔微缩——三年前陆氏临终前，也是这样拂去儿子肩上的落花。
裴氏的金护甲在门框上刮出刺耳声响，她转身时扯断了缠在梅枝上的红绳。
林夏默默数着那金步摇晃动的次数，在第七下时听见西墙传来瓦片碎裂声——小桃定是爬上了祠堂后的老松树。
五更梆子敲响时，林夏将最后一片带硝石粉末的账页藏进束胸夹层。
沈木的龙涎香掠过她耳畔，鎏金蹀躞带上的玉环突然坠地，裂开的玉芯里赫然藏着半张地契，墨迹与老槐树洞里发现的绸布血书如出一辙。
天光破晓时分，林夏扶着廊柱起身，袖中滑落的杏仁酥正巧掉进沈晖昨夜藏身的石缝。
她望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突然轻笑——那最深的两道脚印边缘，分明沾着裴玉最爱的茉莉香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