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泥印,林夏跟着赵伯穿过垂花门时,特意用裙裾蹭了蹭西墙根那株红梅。
昨夜小桃藏在老松树上的竹筒药粉,己经顺着晨露渗进梅枝折断处新缠的红绳里。
"夫人晨起头疼,偏要你伺候汤药。"赵伯咳嗽两声,袖口露出半截青紫腕子。
那是昨夜被小桃用竹竿打落的瓦片砸的。
林夏垂眼盯着自己沾着硝石粉的指甲,"前日大夫说夫人忌食杏仁,奴婢倒要多谢夫人信任。"她故意将"杏仁"二字咬得清脆,满意地看见赵伯后颈瞬间绷紧——那老东西定是想起石缝里消失的杏仁酥了。
裴氏院里飘着浓重的安神香,却压不住金丝炭里掺的苦艾味。
林夏跨过门槛时数了数青砖上的碎瓷片,正好七枚。
三年前陆夫人灵前摔碎的青玉盏,裴氏竟留着当暗器使。
"到底是昭儿调教的人。"裴氏斜倚在缠枝牡丹榻上,金护甲敲着珐琅暖炉,"听说昨夜里祠堂的鼠洞都叫你翻遍了?"她腕间缠着的红珊瑚串突然断开,珠子滚到林夏绣鞋边时,每颗都沾着茉莉香粉。
林夏屈膝去捡,膝盖还泛着青的旧伤正巧压在碎瓷片上。
她将珊瑚珠拢在帕子里呈上,"奴婢愚钝,昨夜侯爷说祠堂鼠洞留着养猫,倒叫奴婢白费力气。"余光瞥见屏风后裴玉的孔雀蓝裙角微颤——那蠢货果然把沈木的玩笑话当真了。
裴玉从梅瓶后转出来,鬓间金雀钗的尾羽扫过林夏耳垂,"母亲何苦与个贱婢费口舌?
前日厨房丢的银丝炭..."她突然噤声,因为林夏袖中滑落的炭灰正巧洒在她新绣的软烟罗鞋面上。
"奴婢该死。"林夏掏出的帕子带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是今晨替沈木更衣时故意蹭的。
她看见裴氏瞳孔骤缩——三年前沈木生母陆夫人留下的遗物里,就有块浸透龙涎香的旧帕。
裴氏突然握住她手腕,指甲掐进昨夜被瓦片划破的伤口,"昭儿倒是疼你。"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盖住渗出的血珠,"前日库房新得了对金累丝嵌红宝的耳坠..."
窗外忽起一阵疾风,将宋砚昨日送药的纸鸢吹落在菱花窗前。
林夏借着俯身行礼的姿势,用鞋尖将纸鸢推进炭盆。
腾起的青烟里,她看见裴氏从妆奁底层摸出个鎏金缠枝匣,匣锁孔的形状像极了祠堂密信的火漆印。
鎏金缠枝匣弹开的瞬间,林夏闻到海棠膏混着铁锈的腥气。
裴氏捏着对金累丝耳坠,红宝石在暗处泛着血光——正是三年前从她生母妆奁里消失的陪嫁。
"这样好的成色,倒像专为姑娘家打的。"裴氏将耳坠悬在炭盆上方,火苗映得坠子内侧的"陆"字时隐时现。
林夏颈后寒毛竖立,她若伸手去接,这刻着亡母姓氏的首饰转眼就能成为她"偷盗"的铁证。
青瓷药碗突然从托盘滑落,滚烫的汤药泼在裴氏织金马面裙上。
林夏跪地擦拭时,袖中滑出的银剪子正巧挑断耳坠金钩,"奴婢粗笨,这般贵重物件该供在佛堂才是。"碎成两截的耳坠滚进炭灰,将那个要命的"陆"字彻底掩埋。
裴氏染着蔻丹的指尖掐住她下巴,"倒是个识货的。"突然话锋一转:"可还记得西跨院那株百年山茶?
陆夫人在时最爱捡落花制香。"
林夏膝下的碎瓷片又陷进皮肉半寸。
那是她七岁生辰的事,彼时裴氏还是新妇,趁她捡花时推她落水。
此刻她垂眸盯着裴氏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奴婢家乡的山茶树总招蛇,夫人若喜欢,奴婢明日就移栽些蛇床草来驱虫。"
屏风后传来茶盏磕碰声。
裴玉显然听懂了这暗指裴氏当年被蛇惊胎的旧事,孔雀蓝裙裾慌乱间扫倒了梅瓶。
林夏趁机将沾血的帕子塞回袖中——那上面用茜草汁画的正是山茶落水图。
"夫人该换药了。"宋砚裹着寒气闯进来,药箱上凝结的冰凌坠在裴玉绣鞋边。
他抓起林夏被烫红的手腕诊脉,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划了三个字:"亥时,梅"。
裴氏猛地掀翻珐琅暖炉,"苏大夫来得倒巧。"火星溅到林夏裙摆烧出焦痕,露出昨夜小桃缝在夹层里的密信残角。
宋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扬起的药粉迷了裴玉的眼,等那孔雀蓝身影冲出门去掬雪敷眼时,林夏早己将残信吞入腹中。
暮色爬上窗棂时,林夏在角门撞见收夜香的老妪。
对方往她怀里塞了包松子糖,糖纸背面用炭灰画着歪斜的祠堂方位图——这是小桃和沈木约定的暗号。
她将糖块分给檐下饿得啄雪的麻雀,望着最后一点碎屑被北风卷向裴玉的闺阁方向。
裴玉正在妆奁前绞断一截红绳。
金雀钗的尾羽扫过铜镜,映出她咬破朱唇的冷笑。
菱花窗忽地被风雪撞开,几片沾着糖渣的雀羽飘落在她珍藏的荷包上——那里面藏着三年前从陆夫人发间拔下的金镶玉步摇。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梅枝乱晃的倒影,裴玉盯着自己映在镜中扭曲的面容,染着丹蔻的手指缓缓抚过荷包上绣残的并蒂莲。
菱花窗棂上的冰凌"啪嗒"断裂,正巧将梅影割裂成七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