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林夏捏着半片山楂糕跨进花厅。
宋砚的白衫沾着夜露，正弯腰逗弄廊下画眉，袖口滑落的青玉镯却精准挡住她去向。
"东南角第三盆金菊。"他指尖弹落鸟食，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花泥里埋着裴玉的碧玺耳铛。"
林夏将碎瓷片藏进袖袋时，瞥见小桃正蹲在太湖石后。
女童用银铃铛逗弄橘猫，铃舌里暗藏的紫苏籽随晃动簌簌落下——正是昨夜她藏在鹰羽里的东西。
"夏姑娘快去西厢房！"洒扫丫鬟突然撞过来，铜盆里的皂角水泼湿她裙摆。
林夏望着对方袖口沾染的墨菊纹样，突然想起今晨灶房少了两筐木炭。
宴席开始，十八盏琉璃灯将水榭照得通明。
裴玉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随笑声轻颤："这蟹粉酥怎的泛苦？
定是蒸笼火候不对。"
"表小姐明鉴。"林夏捧起青瓷盏，碎冰下赫然躺着枚碧玺耳铛，"奴婢晨起见野猫刨坏花泥，倒意外挖出件稀罕物。"
满座贵妇的窃语声突然凝住。
裴氏捏着茶盖的手青筋暴起，她分明记得今早命人将证物换成毒鼠药——此刻木匣里却躺着块烧焦的紫苏糕，暗红斑渍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沈木的玄色锦靴踏碎满地月光："本侯倒不知，府里野猫会偷吃紫苏馅的点心。"他腰间新佩的鎏金香囊微微晃动，隐约露出半截烧焦的虎符纹路。
裴玉打翻的茶盏在青石砖上炸开银光，碎裂的瓷片中竟滚出粒带血的紫苏籽。
林夏俯身去拾，袖中突然滑落半张残破的婚书——正是昨夜凉亭石桌上见过的那份。
"侯爷恕罪！"宋砚突然从梅林闪出，药箱里掉落的玉牌不偏不倚砸中残破的虎符，"在下奉太医院之命来取紫苏叶，不巧撞见......"
沈木指腹擦过林夏掌心残留的山楂渣，突然低笑出声。
暗卫从屋檐抛下的鎏金匣子正落在他掌心，匣内虎符与裴玉妆奁里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更楼声穿过喧闹传来时，林夏望着裴玉绣鞋边缘的焦土痕迹，突然想起那匹乌云踏雪的马蹄铁。
游廊尽头黛色裙摆倏地消失，带起一阵挟着紫苏清香的夜风。
裴玉踉跄后退，赤金步摇缠住鬓边碎发，扯出几缕狼狈的青丝。"你这贱婢竟敢构陷主子！"她染着丹蔻的手指戳向林夏鼻尖，腕间缠枝镯撞在青瓷盏上发出刺耳声响，"定是你偷埋了耳铛——"
"表小姐这绣鞋沾的焦土倒是稀奇。"林夏忽地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裴玉杏色缎面鞋边缘，"听闻城西陶窑近日烧制琉璃瓦，用的正是掺了赤铁矿的黏土。"她抬头时，琉璃灯映得眸中碎光流转，"巧得很，昨夜马厩失火处..."
席间忽有人惊呼："乌云踏雪的马蹄铁！"几位贵妇顺着那夫人指尖望去，果然在裴玉裙裾暗纹里发现两点暗红烙痕。
前日沈木爱驹惊厥之事早传遍京城，此刻满座哗然。
沈木漫不经心抚过鎏金香囊，虎符暗纹擦过林夏垂落的袖口。"本侯倒要谢表妹费心。"他嗓音浸着冰碴，玄色锦袍扫过满地碎瓷，"毕竟能隔着三重院墙把火油泼进马厩，这份准头当赏。"
"不是我！"裴玉慌乱中打翻案上青玉壶，紫苏茶汤泼在宋砚雪色衣摆，洇出大片竹叶暗纹。
她突然僵住——那茶渍竟与今晨塞进林夏枕下的密信纹样分毫不差。
林夏从袖中摸出半块山楂糕，糖霜簌簌落在残破婚书上："奴婢今早替表小姐晒书，倒发现件趣事。"她指尖轻点婚书末尾朱印，"这'玉'字缺角，与三年前西市伪造官契的印泥..."
"够了！"裴氏突然掀翻茶案，描金盖碗在青石砖上炸开凄艳弧度。
她鬓边墨菊颤巍巍指向林夏："侯爷莫要被这妖女蛊惑！
老身这就..."
檐角铜铃忽地急响，赵伯捧着鎏金匣子踉跄闯入。
匣中半枚虎符沾着新鲜墨渍，与沈木腰间香囊暗纹严丝合缝地咬合。
满座寂静中，小桃银铃似的童声脆生生响起："今晨灶房炭灰里埋着烧焦的纸鸢呢！"
沈木忽然低笑，鎏金护甲擦过林夏微凉的指尖："好个一石三鸟。"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落满案残花，惊起画眉扑棱棱撞碎月光，"裴小姐既爱玩火，明日便去城郊别庄静心吧。"
戌时三刻，宴散人寂。
林夏低头整理狼藉杯盏，忽觉颈后拂过鎏金香囊的沉水香。"疼吗？"沈木指腹擦过她腕间烫伤——那是昨夜马厩救火时落的疤。
他掌心虎符纹路烙进她肌肤，惊起细微战栗。
"奴婢..."话未出口，菱花窗外忽传来瓦片轻响。
林夏瞥见宋砚的白衫掠过梅林，药箱系带缠着半片烧焦的虎符纹样。
沈木突然将鎏金香囊塞进她掌心："野猫爪子利，仔细收着。"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落案上山楂糕碎屑，糖霜混着墨菊残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冷光。
子夜梆声荡过游廊时，林夏轻轻推开厢房门。
铜镜倒映着翻乱的妆奁，那枚藏着紫苏籽的银铃铛滚落床底。
她蹲身去拾，忽见窗纸破洞处飘进半片墨菊残瓣——正是裴氏晨间簪的那朵。
"阿娘看！"小桃举着裂开的枕芯，棉絮里掺着暗红碎末，"昨夜藏的紫苏叶变成红粉末啦！"女童银铃铛里本该装满的紫苏籽，此刻只剩三两颗孤零零晃荡。
林夏指尖抚过箱笼暗格，昨夜藏的半张婚书仍在，可夹层里的炭灰痕迹却消失了。
她突然想起宴席间泼湿裙摆的皂角水——那丫鬟袖口墨菊纹样，与此刻窗棂下的残瓣分明是同种绣法。
更漏声咽，乌云吞月。
游廊尽头忽有黛色裙裾闪过，带起挟着药香的夜风。
林夏攥紧鎏金香囊，虎符暗纹硌得掌心生疼。
妆台铜镜映出她鬓边银簪微斜——晨起时分明是正插着的海棠步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