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青砖地沁着腊月寒气,林夏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
裴玉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她后颈,将那张芙蓉面按进香灰里,"妹妹跪祠堂的规矩,可要温故知新?"
"阿玉。"裴氏抚着翡翠抹额落座主位,佛珠捻得噼啪作响,"请沈老夫人来作见证。"
林夏被香灰呛得咳嗽,余光瞥见裴氏裙摆扫过青石砖缝——那里嵌着半枚茯苓糕碎屑。
她突然挣开钳子,沾着香灰的指尖划过裴玉颈侧:"姐姐昨夜淋雨取的枇杷叶,可祛了湿气?"
裴玉脖颈骤然暴起红疹,与鞋尖沾染的朱砂泥如出一辙。
沈木倚在缠枝铜灯旁把玩青金石,苍术粉混着灯油滴落,在青砖上晕开诡谲紫斑。
"放肆!"裴氏茶盏砸在林夏脚边,碎瓷划破她袖口。
半截鎏金丝从补丁里滑出,正与佛龛暗格缺口严丝合缝。
宋砚提着药箱跨过门槛,腰间错金钥匙与赵伯那柄相撞,发出清越鸣响。
林夏突然笑出声,从发间抽出歪斜木簪。
簪头缠裹的防风草散落,露出折叠成方胜的纸笺:"二月初三寅时三刻,赵管事驾灰篷马车自城西角门出;二月十七,表少爷房里的碧玺数珠..."
"胡言乱语!"裴氏霍然起身,佛珠串应声崩断。
滚落的檀木珠子撞上铜灯,将青金石粉末扬成金红雾霭。
她扑向林夏的动作太急,鬓边点翠凤钗勾住沈木袖口银蟒纹,撕开道寸长裂口。
林夏旋身避开时,怀中药杵不慎跌落。
玄铁杵头敲开地砖,露出半匣朱砂染红的苍术根——正是沈木月余前所中剧毒的引子。
沈老夫人拄着鸠杖踏进祠堂,龙头杖重重杵在那滩紫红斑痕上:"好个枇杷叶灰拌朱砂!"
暮色透过窗纸细缝刺入,将满地狼藉照得纤毫毕现。
裴玉脖颈红痕己蔓延至耳后,她慌乱抓挠的模样,与那日沈木毒发时如出一辙。
宋砚突然打开药箱,取出个描金瓷瓶:"表小姐可需止痒膏?
这瓶子...倒与赵管事孝敬二夫人的胭脂盒颇为相似。"
沈木指尖抚过袖口裂痕,银线蟒纹里倏地掉出枚玉扣。
那和田玉上錾刻的云雷纹,正与乌木匣暗锁纹路吻合。
他弯腰拾玉时,状似无意地将林夏护在身后:"母亲可要看看,城西药铺的账本与祠堂供品单?"
铜磬嗡鸣震落梁上积灰,惊得裴氏倒退半步。
她绣金线的裙裾扫过佛龛,带倒的长明灯泼洒灯油,瞬间将纸笺上"碧玺数珠"西字烧成焦痕。
林夏突然指向窗外:"老夫人小心!"
众人回首望去,月洞门外闪过赵伯仓皇背影。
他腰间钥匙与宋砚那柄相撞的脆响里,混着玉佩禁步的叮咚声——正是三日前,林夏在浣衣房丢失的羊脂玉禁步的声响。
沈老夫人鸠杖重重敲响青砖地,浑浊眼底闪过精光:"知夏丫头,你方才说的玉佩..."
祠堂内烛火被穿堂风撕扯得忽明忽暗,林夏染着香灰的指尖划过羊脂玉佩的云纹:"二月初八寅时,赵管事用这枚钥匙开角门。"她将玉禁步掷在青砖上,清脆裂响惊得佛龛前白蜡爆开灯花。
沈木的银蟒纹袖口掠过满地碎玉,修长手指拈起半片残玉:"这云雷纹暗扣,倒是与上月刑部失窃案的证物纹样..."他尾音拖得绵长,惊得裴氏鬓边点翠凤钗簌簌颤动。
"侯爷说笑呢。"裴氏帕子掩住发青的唇色,绣鞋却碾碎了脚边的檀木佛珠,"这丫头偷盗成性,当年连先夫人的赤金项圈都..."
"项圈坠着的长命锁里,藏着先夫人临终手书。"林夏突然从补丁夹层抽出泛黄信笺,抖落的茯苓糕碎屑正落在赵伯方才藏身的窗棂缝里,"二夫人可知上面写着什么?"
沈老夫人鸠杖突然点在裴氏绣金线的裙摆上:"念!"
"若吾女及笄前暴毙,必是裴氏作祟。"林夏声线清冷如檐下冰棱,每个字都砸得佛龛供果滚落。
宋砚适时递上鎏金丝编成的项圈,暗格处朱砂印泥犹新。
裴玉突然尖叫着扯开衣领,脖颈红疹己蔓延成蛛网状。
她抓挠时带出袖中碧玺数珠,十八子缠在沈木腰间错金钥匙上,竟将暗纹铜锁"咔嗒"拧开。
"表妹这数珠的银掐丝,倒与城西当铺的赃物..."沈木话未说完,赵伯仓皇身影突然映在月洞窗上。
他腰间玉佩禁步叮咚作响,与林夏摔碎的残玉严丝合缝。
沈老夫人龙头杖重重捣在青砖缝里:"拿下!"
裴氏绣鞋突然打滑,整个人扑向燃烧的长明灯。
沈木玄色靴尖轻挑,将人掀翻在散落的苍术根上。
那些朱砂染红的药草沾了灯油,竟在她袖口灼出诡谲紫烟。
"二夫人这苏绣料子,用的是南诏进贡的浮光锦吧?"宋砚药箱里突然滚出个描金瓷瓶,泼洒的粉末遇到紫烟瞬间爆出青焰,"巧了,刑部正在追查的贡品失窃案..."
"荒唐!"裴氏翡翠抹额歪斜着露出额角旧疤,那是三年前林夏被逐那夜,她在祠堂磕头留下的印记,"老夫人明鉴,这丫头分明是记恨当年..."
"当年我娘亲佛龛下的砒霜,可还藏在您小佛堂的暗格里?"林夏突然掀开蒲团,露出青砖下暗红的苍术粉痕迹,"侯爷月前中的离魂散,需得混着朱砂苍术根焚烧——就像您现在袖口沾的这些。"
沈母突然用帕子捂住口鼻,她腕间翡翠镯撞在铜灯上,映出裴玉袖中半截银针。
那针尖泛着幽蓝的光,与三日前沈母突然晕厥时枕畔发现的毒针如出一辙。
"劳烦苏大夫验针。"沈木漫不经心把玩着青金石,余光却锁着林夏被碎瓷划破的袖口。
玄铁药杵还躺在地砖裂缝处,杵头沾着的朱砂正缓缓渗入裴氏裙摆金线。
祠堂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声,赵伯被暗卫押着摔在门槛上。
他怀里掉出的胭脂盒滚到沈母脚边,盒底印着城西药铺的暗记——正是配制离魂散的那家。
裴玉突然抽搐着指向佛龛:"那...那尊白玉观音背后!"她脖颈红疹己发紫溃烂,手指却精准戳向观音莲花座某处凹槽,"解药...给我解药..."
沈木银线蟒纹袖口拂过观音像,暗格里滚出个犀角瓶。
他当着众人面将药瓶抛给宋砚,后者拔开塞子轻嗅:"巧了,与侯爷当日所中毒物的解药成分相同。"
"裴玉!"裴氏翡翠抹额终于崩落,露出青筋暴起的额角,"你竟敢背着我..."
"是二夫人让奴婢把毒针藏在老夫人枕下的!"窗外突然传来小丫鬟哭喊,她手里攥着的正是裴玉的碧玺数珠,"表小姐说事成后赏奴婢金瓜子..."
沈老夫人龙头杖突然横扫,将佛龛前供着的鎏金香炉打翻。
香灰扑了裴氏满脸,呛得她发间金簪都歪斜着插进衣领。
那簪头刻着的缠枝莲纹,正与刑部案卷里毒杀案凶器图样重合。
林夏突然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檀木佛珠,指尖抹开表面金漆:"二夫人可知,这佛珠芯子里灌了铅?"她将佛珠掷向铜灯,爆开的金粉里赫然掺着朱砂末。
沈母突然起身,翡翠镯子磕在青石砖上碎成两截。
她弯腰拾镯时,袖中突然滑出个荷包——正是林夏昨日替她熏衣时悄悄塞进去的,里头装着能验毒的药草。
"母亲当心。"沈木虚扶的手恰好挡住裴氏伸向荷包的指尖,银蟒纹袖口暗袋里掉出半张当票,票面印着裴玉贴身丫鬟的名字,"这典当先夫人遗物的票据..."
裴玉突然发狠撞向梁柱,却被宋砚的药箱绊倒。
她袖中银针扎进自己手背,幽蓝毒液瞬间让指尖发黑。
林夏冷眼看着她在地上翻滚,突然将防风草汁液滴在她伤口:"表姐可还记得?
三年前你就是用这招,让我娘亲的汤药变成毒药。"
祠堂外更鼓恰敲三响,震得檐角冰凌簌簌坠落。
裴氏绣着金线的裙摆浸在泼洒的灯油里,渐渐晕开狰狞的暗纹。
她突然低笑出声,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好个滴水不漏的局。"
沈木玄色大氅无声地覆在林夏肩头,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后颈被香灰灼红的伤痕:"二夫人谬赞,不及您三年前布下的天罗地网万分之一。"
祠堂的铜门被夜风撞得哐当作响,裴氏绣鞋碾过门槛外碎冰,金线牡丹纹在月光下裂成狰狞的蛛网。
裴玉裹着苏绣斗篷踉跄两步,脖颈溃烂的红疹蹭在青砖墙的苔藓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沈木的银线蟒纹袖口拂过林夏肩头,玄色大氅带着雪松香压住她颤抖的指尖。"药。"他掌心躺着个犀角瓶,语气却冷得像檐角冰凌,"明日卯时三刻,西跨院要换三遍洗石。"
林夏接过药瓶时触到他虎口薄茧,那处新添了道朱砂灼痕。
她想起昨夜暗格里燃烧的苍术根,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时,这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知夏丫头。"沈老夫人鸠杖叩响回廊地砖,翡翠镯子映着灯笼光晃她眼睛,"明日随我去小佛堂捡佛豆。"
三更梆子混着更夫咳嗽声飘进庭院,林夏蹲在井边浣洗沾满香灰的裙角。
井水将掌心灼痕刺得发疼,却听见墙根处传来窸窣响动——是裴玉的贴身丫鬟春杏,正把个青瓷罐埋进老梅树根下。
"夏姑娘安好。"粗使婆子周氏突然提着灯笼出现,鞋底碾过梅树新翻的土,"这大冷天的,老婆子给您送个汤婆子?"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正与三日前膳房失窃的腊肉捆绳一般粗细。
林夏将冻红的指尖藏进袖中,目光扫过周氏耳垂新打的银丁香:"嬷嬷这耳洞倒是别致。"
"前儿个二夫人赏的。"周氏讪笑着退后两步,灯笼光映出她裙摆沾着的朱砂泥,"姑娘仔细脚下,这雪地里埋着去年腌酸菜的破坛子呢。"
更深的夜色里,佛堂方向突然传来木鱼声。
林夏望着周氏灯笼晃过月洞门的残影,伸手折了截梅枝。
花苞里冻着的冰晶簌簌落下,正砸在梅树根那处微微凸起的土包上。
五日后晨雾未散,林夏抱着冲洗好的帐幔穿过回廊。
周氏挎着竹篮迎面撞来,新蒸的桂花糕香裹着句含糊的"对不住"。
那篮底漏出的糖霜在青砖上画了道弯弧,恰是个未写完的"裴"字。
林夏弯腰替她拾捡散落的红枣时,瞥见篮中藏着对金丝缠枝护甲——正是裴玉上月赏给大丫鬟的款式。
晨风卷着枯叶扫过她绣鞋,将那句"老婆子替姑娘收着脏衣裳"的话吹散在雾气里。
西跨院传来三声铜磬响,沈木玄色衣摆掠过雕花窗。
他腰间新换的错金钥匙与林夏腕间银镯相撞,叮当声惊飞了檐下啄雪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