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铜磬声穿透晨雾时,林夏正蹲在井台边拧干最后一件素纱中衣。
冰水顺着指缝渗进冻疮裂口里,她望着廊下小丫鬟捧着鎏金手炉说笑的影子,将碎发别到耳后时顺势抹去眉梢的霜花。
"好妹妹快尝尝这姜糖。"周氏裹着灰鼠皮袄子从月洞门转出来,竹篮里新蒸的枣泥糕腾着热气,"前日多亏你替我描花样,二夫人瞧了都说比绣房娘子还精巧。"
林夏指尖在粗陶碗沿两圈,望着糖霜在热茶里化开的涟漪。
自打半月前撞见周氏往佛堂送朱砂泥,这妇人便似狗皮膏药般黏上来。
昨儿送绒花,今儿递点心,连她晾在竹竿上的旧帕子都要抢着浆洗。
"听说后山崖柏树下生着止血草?"周氏突然压低声音,指甲掐进糕饼里渗出暗红枣泥,"我娘犯老寒腿..."
林夏望着她袖口沾的佛前供香灰,突然想起三日前经过佛堂时,分明听见周氏在里间说什么"初九申时"。
她低头咬了口枣泥糕,甜腻里掺着丝苦杏仁味,遂佯装被呛到全吐在帕子上。
申时三刻的日头斜斜照进枯枝,林夏踩着去年腌菜坛子的碎片往后山走。
断崖边的歪脖子松树挂着褪色经幡,山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
她弯腰拨开枯藤时,听见身后碎石滚落的声响比寻常重了三成。
"周婶子?"她转身时绣鞋尖蹭过崖边松动的石块,余光瞥见树丛里闪过靛青衣角——那是裴氏院里粗使婆子惯穿的颜色。
腰间的药篓突然被枯藤勾住,扯出半截染血的帕子,正是今晨周氏硬塞给她的。
破空声袭来时,林夏猛地矮身滚向歪脖子松树。
三支弩箭钉进方才站立的岩缝,箭尾红缨与裴氏小佛堂供的平安符如出一辙。
她攥紧药篓背带的手指发白,终于看清岩石后转出来的西个壮汉都穿着裴家田庄的靛蓝短打。
"姑娘莫怪。"周氏从柏树后转出,金丝缠枝护甲刮得树皮簌簌掉渣,"要怪就怪你挡了二夫人的路。"她抬手要扯林夏发间木簪,忽见崖柏枝头惊起两只红嘴山雀,扑棱棱朝着东南方飞掠而去。
林夏突然想起晨起浆洗衣物时,沈母身边的翠嬷嬷特意将件孔雀纹披风交给她熏香。
那金线绣的雀眼分明朝着东南,此刻与山雀惊飞的方向重叠成线。
她假意踉跄扑向周氏,趁机将药篓里预备的石灰粉扬向众人。
"拦住她!"周氏尖叫着揉眼睛,金护甲勾住自己发髻。
西个壮汉被石灰迷了眼,竟将同伴当成目标扭打起来。
林夏踩着歪脖子松树凸起的树瘤攀上崖壁,绣鞋底突然触到个硬物——半截嵌在岩缝里的青铜钥匙,齿痕与沈木腰间那柄正好配对。
碎雪裹着枯叶扑在脸上时,林夏己顺着东南方野径滚进猎户陷阱。
腐叶堆里埋着件旧袈裟,袖中掉出张泛黄纸笺,沈母簪花小楷写着"酉时三刻,东角门"。
她将钥匙藏进束胸,听见崖顶传来裴氏心腹嬷嬷气急败坏的咒骂。
暮色染红西跨院飞檐时,林夏抱着浆洗好的帐幔经过穿堂。
周氏正在井台边捶打衣裳,金护甲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忽见沈母的翠嬷嬷提着食盒过来,当着众人面将碗蜂蜜枇杷膏塞进林夏手里。
"老夫人赏的。"翠嬷嬷故意提高声调,眼角扫过周氏瞬间惨白的脸,"说是姑娘今儿在后山采的止血草,正治她老人家的咳疾呢。"
雕花窗内,沈木把玩着那柄缺了半截的错金钥匙,玄色衣袖扫过案几上沾着石灰粉的靛蓝布条。
檐下麻雀啄食着枣泥糕残渣,突然被佛堂方向摔碎的茶盏惊得西散飞起。
佛堂暗影
三更梆子刚敲过两响,裴氏反手将整匣《楞严经》砸在周氏额角。
鎏金经匣的棱角在周氏眉骨豁开道血口子,香灰混着血珠滚进她颤抖的唇缝。
"废物!
连个洗衣婢都处置不了!"裴氏扯断腕间佛珠,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周氏新烫的牡丹纹裙裾上。
她突然盯着供桌上歪斜的观音像冷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抠进莲花座缝隙,"既然山崖要不了她的命..."
窗外惊雷炸响,铜灯树上的烛火齐齐跳动。
周氏膝行着去捡滚到帘栊下的佛珠,忽见裴氏绣鞋尖挑起她下巴,冰凉碎瓷片贴上她右脸:"明儿起,你就去浆洗房伺候。"
暴雨冲刷着佛堂檐角的铜铃时,沈木正用麂皮擦拭那半截青铜钥匙。
暗卫呈上的靛蓝布条浸过药水,显出裴氏田庄特有的三叶草暗纹。"初九申时..."他指尖抚过书案上摊开的侯府旧档,突然在景泰十七年的祠堂修缮记录上停住——青铜秘阁的图示竟与钥匙齿痕吻合。
更漏里的浮针指向寅时,林夏将束胸里的钥匙拓印压在妆匣夹层。
窗纸突然被石子击响,翠嬷嬷嘶哑的嗓音混着夜枭啼叫传来:"老夫人说,西角门当值的刘婆子要回乡下养病。"
五日后浆洗房内蒸腾着皂荚味,林夏揉搓着裴氏那件金丝牡丹襦裙,指腹摸到袖口内衬有块异样凸起。
剪刀尖挑开三股线,染着沉水香的纸笺飘落,竟是去年重阳节采买砒霜的票据。
"姐姐当心!"新来的小丫鬟失手打翻铜盆,热水浇在林夏脚边。
她佯装弯腰拧裙摆,将纸笺塞进束腰暗袋。
抬头正撞见周氏抱着堆靛蓝短打进来,右脸狰狞的伤疤被水汽蒸得发红。
暮色爬上东墙时,沈木立在祠堂秘阁前。
青铜锁孔吞进钥匙的瞬间,暗格里飞出蓬银粉。
他侧身避开时玄色衣袖仍被灼出细孔,借着天光看清秘卷上"先侯夫人病案"六个朱砂小楷,尾页太医署名处赫然留着块胭脂指印。
裴氏砸碎第七个茶盏时,管家贴着墙根溜进来:"田庄那边都打点好了,只是..."他咽了口唾沫,"沈老夫人昨儿突然要查三年前的冬衣账。"
雕花窗棂将月光割成碎片,林夏就着烛火比对两本账册。
沈母送来的公中记录显示,景泰十九年采买的三百斤雪缎,在裴氏私账里变成了五百斤。
她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突然顿住——多出的二百斤数目,恰与养女阿满被拐那年,人牙子船上搜出的雪缎数量相同。
子时的梆子惊飞檐上乌鹊,裴氏从妆奁底层摸出个黑陶小瓶。
管家在门外压低嗓子:"城外送药的人说,这次要用活人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