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镜里的烛芯爆出个灯花,林夏盯着香囊夹层里泛黄的漕运账目,指尖掐进掌心渗出点点血珠。
窗外裴玉的哭喊声渐渐远了,她将染着沉水香的绢帕叠成方胜,塞进给沈母送安神汤的食盒夹层。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角门递进来个沾着露水的竹筒。
粗麻绳捆着的信笺上歪歪扭扭画着半朵红梅,正是当年阿满襁褓上的绣样。
林夏着被桐油浸透的纸页,忽然笑出了声——裴氏竟舍得用二十年前老太爷批注的公文纸来作饵。
"西郊废仓..."她对着铜盆燃尽的纸灰轻吹口气,火星子溅在昨夜沈木遗落的玄色大氅上,烫出个焦黄的窟窿。
残阳如血时,林夏踩着库房新运来的樟木箱翻过后墙。
腐坏的木梯在裙裾扫过时簌簌落着白蚁,她弯腰拾起半块青砖,在墙角划出三道新月似的刻痕——恰似阿满乳母耳后的胎记。
仓库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霉变的棉絮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
林夏反手去推门扉,掌心触到尚带余温的黄铜锁,忽然想起晨起时赵伯擦拭佛龛用的正是这种南洋水烟膏。
她猛地转身,看见十二个桐油桶沿着承尘梁木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桶底渗出的液体在青砖地上汇成扭曲的"死"字。
"母亲快看!
那贱人果然上当了!"裴玉攥着裴氏的缂丝袖口,丹蔻指甲掐进绣着卍字纹的滚边。
她们藏在仓库西侧百年槐树的树洞里,透过虫蛀的孔洞窥视。
裴氏将金剪子抵在树干上缓缓划动,树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琥珀色汁液,顺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滴在满地夹竹桃落叶上。
火折子落进桐油桶的瞬间,林夏正踮脚去够悬在横梁上的麻绳。
三日前沈木教她打的渔夫结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她扯下发间银簪刺向手腕,鲜血顺着鎏金缠枝纹滴落在东南角的青砖缝——那里埋着三年前她亲手种下的驱蛇草。
浓烟呛入肺腑时,林夏恍惚看见阿满绣着红梅的虎头鞋从火光里飘来。
她踉跄着扑向嵌着八卦铜镜的北墙,指甲抠进砖缝里暗红的苔藓,突然摸到块凸起的方砖——正是沈木佩剑上缺失的玄武纹护腕!
"轰隆"一声巨响,燃烧的房梁砸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林夏蜷缩在供奉着土地神的壁龛下,攥着从香囊里掉出的半枚虎符。
滚烫的灰烬落在她颈侧抓痕上,与沈木昨夜涂抹的药膏混成诡异的青紫色。
裴氏用金剪子铰下一缕白发扔进火海,癫狂的笑声混在毕剥燃烧的爆裂声里:"当年就该让你跟着那个短命鬼...咳咳...一起去吃孟婆..."话未说完,她突然盯着仓库飞檐上晃动的青铜铃铛——本该系着红绸的铃舌竟插着支点翠凤钗,正是沈母及笄时戴过的旧物。
林夏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燃烧的房梁上浮现出沈木用剑尖刻下的星图。
她将虎符塞进嘴里狠咬,铁锈味混着松油气息冲上颅顶时,耳畔突然传来铁锁坠地的声响。
浓烟深处,松明火把的光晕染红了半面砖墙。
林夏最后看见的,是飘过缺口的半片玄色衣角——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的獬豸,正被火星燎去左眼的珠子。
火舌舔舐房梁的爆裂声中,赵伯佝偻的身影被火光拉得扭曲变形。
他手中铜匙插入锁孔的刹那,南洋水烟膏特有的酸涩味混着烧焦的檀木气息扑面而来。
林夏蜷缩在壁龛阴影里,舌尖抵着虎符的缺口——那处磨损正是三年前沈木率军出征时,被她偷偷咬下的印记。
"姑娘快走!"赵伯的藤杖敲碎淌着桐油的木桶,浑浊老眼扫过她腕间青紫抓痕,"东角门备着药浴桶,水里泡着驱蛇草。"他说话时,腰间挂着的青铜算盘撞在佛珠串上,十八颗玛瑙珠子正对应仓库十二个桐油桶的位置。
林夏踉跄着跨过门槛,突然转身扯下赵伯袖口沾着的夹竹桃叶。
叶片背面用胭脂画着半只仙鹤,恰与晨起时沈母佛经里夹着的残页严丝合缝。"告诉老夫人,"她将烫伤的掌心按在赵伯手背,烙出个带血印的梅花,"库房樟木箱底层的紫檀匣,该换个更结实的铜锁了。"
仓库外传来裴玉撕心裂肺的尖叫。
裴氏攥着金剪子扑向倒塌的货架,翡翠镯子撞在生锈的铜钉上裂成两半。
她发髻间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半截泛黄的婚书——正是当年她顶替林夏生母嫁入侯府的证据。
"母亲!
那老东西带着人往祠堂去了!"裴玉提着被火星燎焦的裙摆,绣鞋沾满混着血水的污泥。
她没注意到自己腰间荷包的丝绦正悄悄散开,几粒催情香丸滚落在燃烧的梁木灰烬里。
林夏跟着赵伯穿过月洞门时,忽然驻足望向池塘倒影。
水面漂浮的梧桐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被虫蛀蚀的小孔,连起来竟是沈木佩剑的纹路。
她蹲身捞起叶片,指腹抚过边缘锯齿状的缺口——与三日前在沈木书房见到的边关布防图分毫不差。
"姑娘当心脚下。"赵伯的藤杖突然横在她与假山之间。
布满青苔的石缝里,半截断裂的银镯泛着幽光,镯芯刻着的"昭"字被血污浸得发黑。
林夏用染着沉水香的帕子包住银镯时,瞥见赵伯僧鞋边缘沾着的朱砂——正是沈母小佛堂供奉的往生灯油颜色。
裴氏的咒骂声从水榭另一端传来。
她发疯似的撕扯着祠堂门帘的珍珠帘,浑然不觉自己袖中掉落的对牌己被林夏踩在脚下。
那对牌背面用螺子黛画着歪扭的星象图,与沈木昨夜在窗棂上随手勾勒的北斗七星遥相呼应。
"劳烦赵伯转告侯爷,"林夏将烫伤的右手藏进袖中,指尖着虎符缺失的齿痕,"明日卯时三刻,西角门运泔水的板车需要加个挡雨的油毡布。"她说话时,目光落在回廊拐角处晃动的玄色衣角——那里沾着的樟木屑,正是今晨沈木大氅上特有的味道。
火场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
燃烧的房梁砸碎了埋着驱蛇草的青砖,十二个桐油桶接连爆裂,将裴氏精心布置的"死"字烧成焦黑的"生"形。
林夏在弥漫的烟雾中轻笑出声,攥紧了从赵伯袖管顺走的半枚青铜钥匙——那钥匙柄端刻着的獬豸独目,正与她颈侧抓痕的形状完美契合。
远处佛堂的晨钟撞破黎明,惊飞了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夜枭。
林夏望着坠落的枭羽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突然想起沈木教她打渔夫结时说过的话:"当绳结浸透鲜血,便是收网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