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爆竹声刚歇,陈砚己在偏殿核阅文书。案上的鎏金香炉里燃着安息香,烟气袅袅缠上悬着的宫灯,将 “国泰民安” 的灯影晃得朦胧。最底下那叠是各地报来的新春奏报,字迹里都带着些喜气,唯有辽东都司的文书透着寒意 —— 墨迹凝在纸面,想来是书吏在雪夜里呵着气写就的。
“娘娘,这是光禄寺拟的上元节宫宴菜单。” 小翠捧着红帖进来,鬓边还别着除夕戴的绒花,“今年添了些新花样,有苏州的船点,还有西域的葡萄糕。只是...” 她指尖点着其中一行,“御膳房说糯米不够用,江南的漕船被风雪堵在了淮河。” 陈砚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 “八宝粥” 三个字旁画着小小的米粒记号,旁边注着 “需糯米十石”,眉头微蹙:“让顺天府从京城米行调些应急,账记在光禄寺名下,开春再让江南补上。另外,给漕船押运官送些御寒的姜茶方子,用棉纸包好,嘱咐船夫们每隔两个时辰喝一碗,别冻出病来。”
正说着,殿外传来铜环轻响,工部侍郎捧着个木匣进来,匣盖上雕着缠枝莲纹,还沾着些木屑:“娘娘,这是新制的暖砚,里头嵌了铜屉,添上炭火就能用,给边关学子备的。” 陈砚掀开匣盖,见砚台石质温润,砚池边刻着 “寒窗苦读” 西个字,便问:“这石料是哪里来的?” 侍郎笑道:“是易州新开采的紫石,质地细滑,不输端砚。臣让人做了百余个,正打算送往各州府的义学。” 陈砚点头:“再在砚底刻上劝学的句子,比如‘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孩子们用着也能多些动力。刻字的匠人手艺要精细些,别磨坏了砚台的包浆。”
初一的晨光漫进窗时,陈砚换上石青色常服,带着两个锦衣卫去了城外接济点。大年初一的街市还透着冷清,唯有救济点的窝棚前飘着炊烟,十几个老人正围着炭盆烤火,见陈砚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张大爷,年货还够用吗?” 陈砚挨着个穿补丁棉袄的老汉坐下,他手里正搓着草绳,指缝里还嵌着柴屑。“够用够用,” 老汉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棉鞋暖和,鞋底纳了三十层布;糖果甜,是京城‘蜜香楼’的手艺。就是...” 他往远处努努嘴,“那几个孤儿想家,夜里总哭。”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个孩子正蹲在窝棚角落,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圆圈。陈砚走过去,见地上画的是座小院,院里有歪歪扭扭的 “家” 字,旁边还画着个举着布幡的小人 —— 想来是画的爹娘。“想爹娘了?” 她柔声问道,最小的孩子点点头,抽噎着说:“想娘做的枣花馍,上面有小刺猬的样子。” 陈砚摸出怀里的糖糕,油纸包上还印着 “福” 字:“先吃这个,等上元节,我让绣坊的嬷嬷教你们做花馍,用红豆做眼睛,好不好?” 孩子们眼睛亮起来,接过糖糕小口吃着,嘴角沾着糖霜,像沾了层碎雪。
离开救济点时,街角的茶汤摊己支起来了。摊主是个瘸腿的老兵,左腿比右腿短了半尺,正用铜壶往碗里冲茶汤,芝麻香混着桂花甜漫过来。“娘娘要不要来一碗?” 老兵笑得憨厚,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今年的芝麻是自家种的,磨得细,用绢罗过了三遍。” 陈砚坐下接过碗,见碗边有个小豁口,却洗得锃亮,碗底还留着烧火的黑痕。“生意还好?” 她舀了一勺茶汤,温热的甜香漫过舌尖。老兵叹道:“年前还行,就是摊位离街口远,赶庙会的人瞧不见。昨日有个买茶汤的大婶说,若能挪到灯市旁边,一天能多卖二十碗。” 陈砚想了想:“上元节让顺天府在街口划片地方,给你们这些小商贩设个临时摊位区,用木牌写上‘便民集市’,再派两个兵丁维持秩序,免得有人争抢位置。”
回到宫里,陈砚在廊下遇见朱标,他手里正拿着本《新历》,封面上印着新春的节气图,用石绿染了远山,赭石描了田埂。“砚儿看这新历如何?” 朱标指着其中一页,“农官们把播种、收割的时辰都标上了,还有防虫害的法子,用插图画了虫的样子。” 陈砚凑近细看,见 “惊蛰” 旁画着个农夫撒种的小人,头巾被风吹得飘起来,旁边注着 “宜种瓜豆,午时撒种最佳”,便说:“让驿站把新历送到每个村落,贴在祠堂墙上,用浆糊掺些糯米汤,免得被雨水冲掉。再让里正领着念念,遇到不认字的,就指着插图讲,比如这张画着蝗虫的,就说‘见了这个虫,要提前洒草木灰’。”
午后的阳光暖起来,陈砚去了工部的营造坊。十几个工匠正忙着赶制春耕的农具,铁砧上的火星溅在青砖地,凝成小小的铁屑,像撒了层碎金。走到打制锄头的炉前,见老师傅正给徒弟示范淬火,通红的锄头浸入冷水,发出 “滋啦” 的轻响,腾起的白雾裹着铁腥气。“今年的锄头加了钢刃,” 老师傅用布擦着汗,粗布衫己被汗水浸得发黑,“比往年耐用三成,就是费些功夫,打一把要多烧两斤炭。” 陈砚拿起一把成品,掂量着分量,比寻常锄头轻了半斤。“给每个农具刻上编号,” 她指尖抚过光滑的木柄,“哪个工坊做的,谁打的,都用錾子刻在铁柄上。若是出了问题,也好找着源头。再给打农具的工匠们加两成工钱,就从农具的盈余里出。”
掌灯时分,陈砚在灯下核对外藩的贺礼清单。西域的地毯堆在角落,绒毛里还沾着些沙粒,用手一拂,便落下细细的黄尘;南洋的香料用锦盒盛着,打开便是扑鼻的异香,混着檀香、乳香,还有些说不出的花果香。忽见其中有盒象牙梳,梳齿细密,还刻着花鸟纹,孔雀的尾羽用金线填了。“这是谁送的?” 陈砚用指尖碰了碰梳齿,冰凉的质感漫上来。礼部主事连忙回话:“是安南使者带来的,说是贡品,用的是三牙象的牙,取其珍贵。” 陈砚摇头:“象牙难得,百姓猎象时十有八九要受伤。往后让外藩别送这些了,多送些稻种、药材才实用。比如占城的早稻,一年能收两季,比咱们的稻子早熟一个月,让使者下次带些种子来。”
三更天时,窗外飘起细碎的雪。陈砚放下笔,见案头的茶盏己凉透,茶汤在碗底结了层薄皮。便让小翠换些热的,新沏的龙井浮在水面,像撒了把嫩绿色的雀舌。看着窗外渐白的檐角,她想起救济点孩子们的笑脸,想起老兵茶汤摊的铜壶,嘴角漾起暖意。治国就像烹茶,不必烈火烹油,只需细火慢炖,把这些关乎冷暖的小事熬煮得妥帖,日子自会像这茶盏里的热气,慢慢暖透人心。
天快亮时,雪停了。陈砚推开窗,见宫墙下的红梅开得正好,花瓣上沾着雪粒,像缀了层碎玉。枝头的积雪偶尔落下,“扑簌簌” 惊飞了躲在花丛里的麻雀。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到那时,无论是边关的将士,还是城里的百姓,总会在灯笼下尝到一口热食,看到一抹亮色 —— 就像这悄然铺展的春天,不必轰轰烈烈,却自会把暖意送到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