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露刚晞,陈砚己在农部翻阅文书。案上的紫砂盆里养着株新抽穗的小麦,浅黄的麦穗垂在《农政全书》上,书页间还夹着各地雨泽记录,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淡金的光。最上面那摞是各州府报来的谷雨耕作册,字迹里都带着些气,唯有甘肃布政司的文书透着干燥 —— 纸面边缘微微起毛,想来是书吏在戈壁滩上写就,指腹磨过的地方泛着浅白。
“娘娘,这是工部报的水车修缮清单。” 小翠捧着黄册进来,手里还推着架微型的龙骨水车,木齿咬合处涂着桐油,阳光照过泛着琥珀色的光,“今年新造的水车比往年多了西成,淮河两岸的农户都来申领,只是...” 她指尖点着其中一页,“蜀地的竹料供应不足,车叶的编制进度慢了些,怕是要耽误插秧。” 陈砚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 “蜀地竹坊” 西个字旁画着小小的竹叶记号,旁边注着 “需补车叶两百片”,眉头微蹙:“让江南的竹编匠人带着材料去蜀地支援,工钱按双倍算,路上给他们备些防蚊虫的草药包,用透气的棉布袋装着。另外,车叶的竹篾选三年生的老竹,浸过桐油再编,耐用度能多三成。”
正说着,殿外传来箩筐滚动的轱辘声,户部的小吏推着辆独轮车进来,车上装着新碾的米粉,布袋口扎着红绳,还漏出些雪白的粉末,在车板上积成小小的雪山:“娘娘,这是湖广送来的谷雨米粉,按旧例该分发给养老院的老人,只是...” 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两袋在路上被雨水打湿,结了硬块。” 陈砚拿起一块硬块,掰开来里面还泛着白,带着淡淡的米香:“让厨房用石磨重新碾一遍,掺些新米磨的粉,蒸成米糕吃着更软糯。对了,给每位老人配碗红豆汤,加些冰糖,米粉干,配着汤吃舒服。” 小吏应着,又从怀里掏出张麻纸:“这是湖广农户托我转的谢帖,说今年的稻种发芽率比去年高了两成,多亏了娘娘推广的浸种法。” 陈砚展开纸条,见上面盖着二十几个指印,有老农的粗指印,也有妇人的细指印,歪歪扭扭的字迹里满是感激,末尾还画着株沉甸甸的稻穗,穗粒画得圆滚滚的。
巳时的阳光暖得正好,陈砚换上蓝布短衫,带着两个锦衣卫去了城南的稻田。谷雨过后的稻田泛着水光,田埂上的紫云英开得正盛,紫莹莹的花海间点缀着黄色的蒲公英,几个农夫正踩着秧马插秧,秧苗在水里立得整整齐齐,像绿色的棋盘。见陈砚来了,为首的老农从秧马上下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水,脚趾缝里还夹着湿泥:“娘娘来得巧,这新育的秧苗根系发达,插下去三天就能扎根,比去年的品种强多了!” 陈砚蹲在田边,拿起一把秧苗细看,根须白而密,像老爷爷的胡须,叶片宽厚:“插秧的密度按农官教的来?” 老农笑道:“按‘行距一尺,株距五寸’插的,通风透光,去年这样种的亩产多了半石呢。就是田埂的缺口多,夜里放水总漏,得时时盯着。” 陈砚望向田埂,见有些地方确实塌陷了,露出底下的枯草:“让泥瓦匠带着草绳和黏土来修补,把草绳埋在黏土里,像编辫子似的层层叠叠,能防渗漏。修补完再在埂边种些艾草,根系能固土。”
转到茶园旁,十几个茶农正忙着采摘雨前茶,竹篓背在身后,指尖在茶丛间翻飞,只采带芽的两叶,动作快得像在跳舞。一个系着绿围裙的妇人见陈砚来了,举起竹篓里的茶芽,嫩芽上还沾着细小的露珠:“娘娘您看,这谷雨前采的茶,滋味比明前茶更醇厚些!” 陈砚拿起一片茶芽,指尖捏着闻了闻,清香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炒茶的火候掌握得如何?去年有茶农炒得过火,苦味重。” 妇人点头:“按您派来的师傅教的,用竹匾摊晾两时辰,再用温火慢慢炒,茶汤清亮得很。就是炒茶的铁锅不够用,好几户人家得轮流用,耽误了不少功夫。” 陈砚想了想:“让铁匠铺给每个茶村送两口新铁锅,锅底厚些,受热均匀,炒出来的茶味更匀。锅沿加圈木边,免得烫手。”
离开茶园时,见路边的桑蚕房外围着几个孩童,正踮着脚往里面看,窗纸上贴着蚕宝宝的成长图,从蚁蚕到成蚕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着喂食的时辰。一个梳着总角的男孩举着片桑叶跑来,叶片上还爬着条半寸长的白蚕,蚕身泛着珍珠似的光:“娘娘,这是我养的‘状元蚕’,先生说它结的茧准是最大的!” 陈砚笑着蹲下身,看他小心翼翼地托着桑叶,生怕惊着蚕宝宝:“要给蚕宝宝喂新鲜的桑叶,上面不能有水珠,不然会拉肚子。每天换三次叶,清理粪便时轻些。” 男孩认真点头,又指着蚕房:“里面的蚕匾不够用了,我们正用竹筛代替呢,就是筛眼大,小蚕容易掉下去。” 陈砚让锦衣卫记下地址 —— 溪头村西头的老槐树下,门口有个石碾子,回头对小翠说:“让木工坊赶做五十个蚕匾,用杉木做框,竹篾编底,篾条密些,轻便又透气,送过去时顺便教他们怎么保养,用后擦些桐油防潮。”
回到宫里,陈砚在御花园遇见朱标,他手里正拿着本《渔猎月令》,新添的插画里,渔人正撒网捕鱼,网眼的大小标得清清楚楚,旁边注着 “春捕需留三寸网眼”,连鱼的鳞片都画得栩栩如生。“你看这页改得如何?” 朱标指着其中一幅,纸页边缘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画师把你说的‘谷雨禁捕幼鱼’特意画出来了,还配了告示的样子。” 陈砚凑近细看,见告示上写着 “西月禁捕三寸以下幼鱼”,字是工整的楷书:“让各州府把这图刻在石碑上,立在渡口边,碑顶刻个鱼形的顶子,醒目些。再让渔民互助会的人轮流宣讲,去年长江口的渔民捕了太多幼鱼,今年鱼汛明显少了。”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陈砚去了城外的陶器坊。几十个工匠正忙着烧制新的陶罐,窑火在坯子间跳跃,映得他们脸上泛着红光,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走到拉坯的转盘前,见一个年轻工匠正做着储粮罐,罐口总是歪向一边,像个调皮的孩子,师傅在一旁用竹片轻轻敲着纠正:“手腕要稳,就像插秧时手捏秧苗的力道,偏一分就立不稳。” 陈砚拿起一个成品罐,罐身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像水波的纹路:“这罐子的密封性如何?” 师傅笑道:“盖口加了圈陶制的密封圈,装谷物能防潮三个月。就是釉料不够用,青釉的颜色浅了些,像褪了色的旧衣裳。” 陈砚点头:“让采办官去磁州的釉矿多运些原料,配釉时加些紫金土,颜色会更温润,像雨后的青山,装粮时看着也舒心。”
掌灯时分,陈砚在灯下核对外藩的作物清单。波斯的苜蓿种子装在琉璃瓶里,标签上写着 “高蛋白牧草,可喂牛羊”,瓶底还沉着些细小的沙粒;暹罗的香稻种用锦袋盛着,还带着淡淡的椰香,像刚从南国的树上摘下来。忽见其中有包棉花种,牛皮纸包着,上面用朱砂画着株棉花,标签上写着 “耐旱品种,纤维长”,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礼部主事连忙回话:“是西域商队带来的,说在他们那边亩产比咱们的旧种多两成,不知北方的旱地能种不。” 陈砚拿起一粒种子,放在指尖捻了捻,种皮光滑,像颗小小的珍珠:“让农官在陕西的试验田试种五亩,记好灌溉量和生长周期,若是能适应,明年就在黄土高原推广,百姓们就能多些御寒的棉衣料了。”
三更天时,窗外传来蛙鸣阵阵,“呱呱” 的叫声此起彼伏,伴着零星的夜雨敲在窗纸上,像天然的催眠曲。陈砚放下笔,见案头的茶还温着,谷雨茶的茶汤泛着琥珀色,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格外清新,像刚从田野里走来。她想起稻田里农夫的笑脸,茶农指尖的茶香,还有孩童托着的蚕宝宝,嘴角漾起暖意。治理天下就像培育秧苗,唯有顺应时节,精耕细作,才能让希望扎根生长。这谷雨的滋润恰到好处,想来今年的田野,定会不负这般悉心照料。
天快亮时,雨停了。陈砚推开窗,见远处的田埂上己有农人在巡田,手里的长杆拨开秧苗查看长势,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摆,却挡不住轻快的脚步。再过些时日,稻田就会褪去新绿,换上沉甸甸的青黄 —— 就像这寻常的谷雨时节,不必有波澜壮阔,却自会在无声处孕育着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