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刚歇,陈砚己在府衙。案上的青瓷笔洗里浸着几支狼毫,笔锋沾着新研的墨,在晨光里泛着乌亮的光。最上面那摞是各州府报来的清明农桑册,字迹里都带着些气,唯有山西布政司的文书透着干燥 —— 纸面边缘微微发卷,想来是书吏在黄土坡上写就的。
“娘娘,这是工部报的水利修缮清单。” 小翠捧着蓝册进来,手里还提着盏油纸灯笼,竹骨上的桐油味混着雨水的潮气,“今年新修的水渠比往年多了三成,尤其是关中的郑国渠,两岸的农户都盼着通水,只是...” 她指尖点着其中一页,“秦岭的石料场塌方了,砸坏了运石的马车,渠坝的石料怕是要差些。” 陈砚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见 “秦岭石料场” 西个字旁画着小小的石块记号,旁边注着 “需补石料五十车”,眉头微蹙:“让兵部派二十个工兵去清理塌方,再从洛阳的石料场调五十车青石过来。另外,给每个工兵缝顶竹编的安全帽,檐角宽些,既能挡落石,又能遮太阳。”
正说着,殿外传来竹篮晃动的轻响,户部的小吏提着两个竹篮进来,里面装着新收的茶芽,用棉布裹着还带着露水,篮沿沾着些嫩绿的碎叶:“娘娘,这是江南送来的明前茶,按旧例该分发给各地书院,只是...” 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有几包在路上被雨淋湿了,现在还差十包才够数。” 陈砚拿起一包茶芽,指尖捻过,芽尖带着细小的白毫:“让御茶房补烘十包,用竹匾摊着慢慢烘,别烤焦了。对了,每包茶里放张品茶的方子,写着‘沸水冲泡,三泡最佳’,书院的先生们读着也方便。” 小吏应着,又从怀里掏出张纸:“这是茶农们托我转的谢条,说今年的茶价比去年高了两成,家里的娃能上学了。” 陈砚展开纸条,见上面画着个背着书包的孩童,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谢娘娘” 三个字。
巳时的阳光透过云隙,在地上织出金斑。陈砚换上青布衣裙,带着两个锦衣卫去了城外的麦田。清明后的麦田泛着新绿,麦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几个农人正忙着锄草,锄头扬起时带起些的泥土。见陈砚来了,为首的老农首起腰,手里的锄头把磨得发亮:“娘娘来得巧,这麦子刚浇过返青水,比去年壮实多了!” 陈砚走到田边,见麦垄间还套种着蚕豆,豆苗刚抽出新叶:“套种得好,只是这行距是不是太密了?” 老农笑道:“是有些,去年的蚕豆结荚少,正想请教娘娘呢。” 陈砚蹲下身子,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行距留一尺,通风好,结荚才多。让里正挨家挨户说一声,趁现在还能挪苗。”
转到桑园前,十几个农妇正忙着采桑叶,竹篮挂在桑枝上,像一串串绿色的铃铛。一个扎着蓝布头巾的妇人见陈砚来了,举起一篮桑叶:“娘娘您看,这是头茬叶,蚕宝宝吃了准能结好茧。” 陈砚拿起一片桑叶,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缺痕:“是被虫咬了?” 妇人点头:“前几日下了场雨,桑蚜虫多了起来,打了两遍草木灰才好些。” 陈砚想了想:“让农官把石灰和硫磺按比例配成药粉,分发给各家桑园,撒在叶背,比草木灰管用。另外,采叶时别把顶芽摘了,留着还能发新枝。”
离开桑园时,见路边的义学门口围着几个孩子,正用柳枝编圈,戴在头上当帽子,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编好的柳圈跑来,上面还插着几朵小雏菊:“娘娘,给您戴!” 陈砚笑着弯腰,任由她把柳圈戴在头上,雏菊的清香混着柳叶的气息漫过来。“先生说,清明要插柳辟邪。” 小姑娘仰着脸说,辫梢的红头绳蹭着陈砚的衣袖。陈砚摸出块麦芽糖递给她:“你们编些柳篮,送到茶馆去卖,能换些笔墨钱呢。”
回到宫里,陈砚在回廊遇见朱标,他手里正拿着本《救荒本草》,新添的插画里,野菜的根叶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着食用方法。“你看这页改得如何?” 朱标指着其中一幅,“画师把你说的‘荠菜要趁开花前采’特意画出来了,还标了月份。” 陈砚凑近细看,见荠菜旁注着 “三月采最佳”,便说:“让司礼监多印些,每个村落送两本,用木板夹着,免得被虫蛀。对了,让太医院的郎中去各村讲讲野菜的辨认方法,去年有户人家误食了毒草,得提前防备着。”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陈砚去了城里的药铺。十几个药工正忙着晾晒药材,白术、当归、黄芪在竹匾里排成整齐的行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走到炮制药材的案前,见一个年轻药工正炒白术,火候掌握得不好,有些炒焦了。“要用文火慢慢炒,” 陈砚拿起铲子示范,“炒到表面发黄就行,就像烤饼子,急了就糊。” 药工红着脸点头,掌柜在一旁笑道:“这孩子是去年从灾区招来的,学了半年,比刚来时长进多了。” 陈砚拿起一块炒好的白术,断面白净:“让他先从晾晒药材学起,认准了药性再学炮制,稳妥些。”
掌灯时分,陈砚在灯下核对外藩的药材清单。西域的红花装在布袋里,标签上写着 “活血通络,亩产三十斤”;南洋的肉豆蔻用陶罐装着,封口处盖着红印。忽见其中有包安息香,标签上写着 “可安神,亦可防腐”,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礼部主事连忙回话:“是大食使者带来的,说在他们那边用作药材,不知咱们这儿能用不。” 陈砚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让太医院试试入药,另外,给存放古籍的库房也放些,防蛀虫,去年东阁的几本孤本就被虫蛀了,怪可惜的。”
三更天时,窗外传来夜风的轻响,吹动着窗棂上的柳梢。陈砚放下笔,见案头的茶还温着,明前茶的清香混着夜色的宁静,格外宜人。她想起麦田里农人的笑脸,药铺里药材的香气,还有孩子们编柳圈的笑声,嘴角漾起暖意。治理天下就像打理茶园,只有细心照料,按时劳作,才能长出好茶叶。这清明的和风滋养着万物,也滋养着这太平日子,想来今年又是个安稳年。
天快亮时,晨曦爬上窗棂。陈砚推开窗,见远处的田野被晨光染成了金色,农人们己开始下地劳作,镰刀划过青草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再过些时日,麦田就会泛起金黄的波浪,像铺了满地的阳光 —— 就像这寻常的清明时节,不必有波澜,却自会在平淡里藏着丰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