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城的更鼓敲过子时,燕王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朱棣盯着案头染着海盐的密信,信末 “三日之内必遭查办” 的朱砂批注刺痛双眼 —— 这是他安插在锦衣卫的暗桩冒死送来的消息。窗外,秋雨打在琼花树上沙沙作响,他想起三日前朝堂上被展示的燕记商号账本,那些浸着血的盐引记录,分明是绞向他脖颈的绳索。
“殿下,锦衣卫己封锁东安门和玄武门,唯有西华门可借秋祭之名通行。” 幕僚侯泰的声音压得极低,双手捧着染着皇家暗纹的车符,“卑职连夜伪造了宁王藩邸的祭器文书,二十具青铜鼎的夹层足以藏下您的甲胄。” 朱棣的手指划过车符上的蟠龙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越是堂皇,越能迷惑耳目。传命下去,让府中老弱妇孺明日卯时齐聚前殿,就说本王要讲授《皇明祖训》。” 他转身望向墙上的北疆地图,指尖重重按在卢沟桥的位置,“若过了子时三刻还未出城,便走运河密道。”
西华门前,运载祭器的车队在雨中缓缓前行。朱棣蜷缩在第三辆马车的青铜鼎后,屏息听着锦衣卫指挥使的盘问声:“秋祭供品该用玄色绸布包裹,这些箱子为何用辽东棉麻?” 侯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耐:“宁王新铸的祭器讲究‘承天接地’,自然要用关外布料,难道指挥使要开棺查验?” 木箱开启的瞬间,檀香混着海盐的气息弥漫开来 —— 这是朱棣特意命人在甲胄上涂的障眼法。指挥使的手按在剑柄上,却在瞥见车符上的宁王印时犹豫了。
然而,就在车队即将通过城门的千钧一发之际,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朱棣心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燕王殿下染恙多日,为何突然亲送祭器?” 一名骑着黑马的侍卫拦住车队,手中长枪寒光闪烁。侯泰面色一变,却强自镇定:“殿下心系祭典,抱病前来,莫非阁下要阻拦?” 双方僵持间,朱棣在车内暗暗给手下发出信号。
刹那间,载着老弱妇孺的马车突然向城隍庙方向疾驰,扬起的泥水遮挡了众人视线。朱棣所在的马车则趁机拐入狭窄的运河巷。“殿下,船己备好!” 侯泰掀开暗巷中的木门,露出停泊在芦苇丛中的乌篷船。船底铺满辽东貂皮,掩盖着甲胄的金属碰撞声。朱棣迅速登船,低声下令:“快走!”
船队在运河中行驶了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亮起灯笼。侯泰望着对岸的巡检船,从怀中掏出盖着户部大印的通关文牒:“卑职冒用了扬州盐运使的名号,说运载的是供北平王府的贡盐。” 朱棣盯着文牒上的朱砂印,突然发现印泥边缘泛着可疑的盐晶。“不好,有诈!调头!走黄河故道!” 他当机立断。船工们迅速摇橹转向,就在巡检船靠近的瞬间,朱棣的船队消失在芦苇荡中,只留下水面漂浮的貂皮碎屑。
逃离应天后的第七个时辰,朱棣的快马在卢沟桥畔被暴风雪拦住。桥面的守兵换了装束,甲胄上陌生的纹章让他瞳孔骤缩。“殿下,桥面戒严,若无陛下手谕……” 守兵话未说完,朱棣的佩剑己抵住对方咽喉。借着手下制住守兵的间隙,他发现桥头石碑上有新刻的痕迹,却无暇细看。
风雪愈发狂烈,朱棣不得不拐入芦苇丛生的河滩。马蹄突然陷入泥泞,他低头看见淤泥中的海东青羽毛 —— 是他昨日射杀的猎鹰所留,却不想竟成了追兵的线索。“殿下,火把!” 侯泰突然惊呼。千钧一发之际,西北方向传来马蹄声。为首者是北平卫旧部李千户,他翻身下马,将自己的披风递上:“卑职奉王妃之命,率三百骑兵接应殿下!” 朱棣盯着披风上熟悉的狼首暗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抵达北平时,城门己挂起 “燕王归国” 的灯笼,却迟迟不开。朱棣望着城墙上的守将,发现对方腰间悬着的不是北平卫腰牌,而是陌生的令牌。“殿下,陛下有旨 ——” 守将话音未落,箭矢突然从暗处射来,擦着他的发梢钉在城门上。“撞门!” 朱棣怒吼着挥剑。
晨雾中,李千户的骑兵从两翼包抄,与城上守军展开混战。趁着混乱,城门缓缓升起。当马蹄踏上北平城砖的瞬间,朱棣勒马回望,身后是渐渐消散的晨雾,以及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风暴。他知道,那些被他克扣的官盐,早己成为他与朝廷决裂的导火索。
是日正午,应天传来圣旨:“燕王棣私设商肆、克扣盐引,着即革除亲王爵,听候查办。” 而此刻的燕王府密室,朱棣正展开辽东军报,上面用朱砂标着:“十月十五,马市开禁”—— 这是他与蒙古部落约定的最后期限。他摸着案头未被搜出的星斗纹玉佩,忽然冷笑,玉佩内侧的逆转北斗,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如同即将燃起的战火。
暮色中的燕山山脉笼罩着薄雾,朱棣望着南方的应天,握紧了马鞭。这场关于盐政的博弈,终将演变成铁骑与皇权的对决。而他身后的北平城,正悄然关闭城门,隔绝了应天的风雨,却隔绝不了即将到来的王朝震荡。